“嗯。”太子應聲,又道,“趁著此處無其他人,我也正好同你說說我查到的。慶王生母德妃趙氏的母家是河間趙氏直系,河間趙氏自開國以來,出了六位帝師,十位宰執,兩位皇後。此時在朝的趙氏族人中,官位最高的是翰林學士知制誥趙博,趙博就是德妃的同胞兄長。趙博的妻子姓曹,曹氏堂伯家的女兒入宮十餘年,是八哥的生母。”
許箐:“所以端國公、趙氏和曹氏皆是慶王一黨?”
“你聽我講完。”太子接著說道,“二十八年我和五哥陪祀南郊之前,慈元殿曾有一名內侍暴斃,後來天家告訴我,那名內侍是替我和五哥試毒的。當時由我和五哥陪祀南郊的訊息送至兩府,兩府並翰林學士院即刻鎖院擬詔,時任三司使的史洪支使一名內侍將訊息送至後宮曹娘子處,彼時曹娘子還是九嬪之首的昭儀,她軒中的一位女使支開了尚食局的一位女官,讓另一位宮女在五哥的飯食之中下了毒。次年三月,曹娘子在嬢嬢親蠶禮後的宮內宴會之中與嬢嬢穿了顏色相同的衣裙,當晚便被天家下令貶為美人,八哥被挪去了德妃處撫養,史洪被貶至江寧府。”
許箐:“但史遠道與楊持衡結為姻親,他難道不是豫王一黨嗎?”
太子:“大哥、四哥和七哥同為肅貴妃所出,按照如今的形勢,史洪與其說是豫王黨,不如說是壽王黨。大哥之於四哥,便如五哥之於我。”
許箐稍思索了一下其中的關系便明白了,想來是肅貴妃所出的三位皇子之中,最優秀的是四皇子壽王,而大皇子豫王是長非嫡,天家既跳過長子擇了幼子,該是早已看出大皇子不堪大任。
史洪與楊度有姻親關系,旁人都將他們視為一黨,肅貴妃所出三子皆未能參與陪祀,史洪確實該將訊息傳出,但他的訊息卻直接傳給了曹氏,而曹氏身邊人用了劇毒,目的不只是讓夏景宣和夏祌不能陪祀,更是存了取他們性命之意。
若當時夏景宣或夏祌中了毒,天家勢必徹查,查到是曹氏身邊人所為,訊息自史洪處傳出,這二人自然難辭其咎,曹氏所生八皇子難免被連帶,曹氏身後的德妃和與史洪有姻親關系且往來密切的楊度以及楊度的外孫女肅貴妃自然也會受到牽連,德妃所出三皇子慶王和肅貴妃所出三子也會受些影響,再加上中毒的夏景宣或夏祌,這一招幾乎讓所有皇子都牽連其中,唯有懿貴妃和二皇子全無牽扯,所以大機率是懿貴妃一黨所為。
若史洪假意追隨肅貴妃一黨,他這一出便是直接暴露自己的陣營,且輕則貶官重則喪命,史洪已官居高位,背後更是整個史家,他絕不會這般草率莽撞,所以史洪應該是不知道的。至於後宮的曹娘子,她同樣背負著家族,而且育有皇子,未到窮途末路時,何至於豁出自己和孩子的未來去助德妃?
“好計策!”許箐感慨道,“這趙士廣當真好計策!只是不知德妃知道自己胞兄投向懿貴妃一派後會作何感想。”
太子先是一愣,旋即笑道:“你如何猜到的?”
許箐道:“那時即便是讓你和五大王陪祀南郊,也並非就真的定了太子。肅貴妃育有三子,自己又是皇後之下的第一人,若她做出這等毒殺皇子之事,她三個兒子便再無登上皇位的希望。史遠道和楊持衡自然也明白這一點,不可能草率地傳信讓她下毒手。我猜當時史遠道讓小黃門傳信,也不過是將擬定名單告知,讓她心中有些準備,若能稍做阻攔是最好的,但若阻攔不住,便再尋機會。翰林學士知制誥為天家內翰,趙士廣先於兩府得知陪祀皇子本就正常,他只需要中途替換掉那名小黃門,把下毒的命令傳給曹氏身邊人,一切就都結束了。”
而且這件事是無法取證的,史洪不可能承認自己暗中派了人與後宮通訊,後宮曹娘子也不可能承認自己接受了指使。史洪、曹娘子和小黃門無法互相指證,此事只能從抓住的宮女內侍下手,所以最終也不得不大事化小。
太子:“確實,曹氏身邊那位女使一直是趙博的人,她在受刑時咬定自己是因曾被蔔娘子責罰而懷恨在心,所以買通了人給五哥下毒。她既不承認自己接到了小黃門的訊息,也不承認自己受任何人指使,所以最後皇城司和尚書內省也只能處置了幾名宮女內侍,上報給天家。我不知道天家是否查出這背後究竟如何,又或者是五哥和我並未真的中毒的緣故,總之天家最後只是尋了理由罰了史洪和曹娘子。”
許箐:“你方才說曹娘子穿錯了衣服被罰?”
“是。宮宴之前天家讓孫振親自送了襦裙褙子給曹娘子。”太子道,“曹娘子穿那衣服赴宴,是僭越中宮;不穿或託病不去,就是違抗皇命。她最終還是去了,所以只降位移居,好歹留了性命。”
當年史洪被貶的背後原來還牽扯到了這樣的後宮博弈,前朝後宮糾葛如此之深,盤根錯節,令人難以釐清。
許箐輕輕搖頭,道:“此事既無法改變,你也不要太過憂慮了。”
“我自然知道。”太子淡然一笑。
許箐和太子在花園裡又走了一段才往回走。見他們回來,陳福立刻迎上來,稱已將香丸在院中炙了兩刻,現在可以去看了。許箐聽言便跟隨陳福前去檢視,他湊近香爐,以手做扇將味道送至鼻尖,輕嗅了兩下,又像方才一樣命人取了溫水化開香丸,仔細檢查過,而後說道:“不是香丸的問題。”
“那便可以放心了。”太子道。
“稍等。”許箐說著便走進殿內觀察起來,少頃,他將目光落在了桌上的燭燈上。
陳福和張培一路跟著進來,見許箐停住,陳福便問道:“言郎君?這燈有問題?”
許箐吩咐道:“去取小刀來,將燭燈外面的罩破開,再將蠟燭切開,取出裡面的燭芯,注意不要沾到手。”
二人應聲,立刻照做。
許箐用鑷子夾住已被單獨取出的燭芯置入盛有清水的白瓷碗中,攪拌片刻,就有綠色的汁水從燭芯棉線中緩緩滲出。
“這是什麼?”太子湊上前來詢問。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許箐道,“我方才聞到的味道就是來自此物,以防萬一,還是請醫官來檢視吧。”
陳福躬身領命,走到外面吩咐了小黃門,又折返祗應。太子略想了想,說:“這蠟燭在東宮四處都是,若當真有問題,殿內定要做一番清掃,看來今兒是不能在殿內歇著了。”
“不如我先離開。”許箐低聲道,“如果真的有問題,宮中勢必要追查,我在不方便。”
太子頷首,道:“你先去五哥府上,若是有事,我也方便尋你。”
“好,那我就先去雍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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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梅英香的香譜摘自宋代陳敬所著《陳氏香譜》。
[2]贈一代:敘贈制度,指給有功之臣的父母贈官品誥命。在文中因為溫氏生育的皇子成為了太子,溫氏於社稷有功,所以給了溫氏的父母官品和誥命,通稱為贈一代,如果追封到溫氏的祖父母,就是贈二代,宋代只有皇後和太後才能獲得贈三代的殊榮仁宗朝張貴妃是例外)。以及宋代沒有“兩宮太後”的概念,庶出皇子生母最多隻封皇太妃,皇太後只能是先帝正妻,即現任皇帝的嫡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