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鵬翎:“在下的親妹此時纏綿病榻,已無力起身,在下欲替親妹乞告和離。”
“據我所知,你妹夫已然過世。”陳丘道。
張鵬翎回話:“是。妹夫過世,妹妹病重,又遭親子嫌棄不得恩養。家父當年為著情誼將妹妹嫁入薛家,求的是妹妹順遂安康。如今薛家未曾給妹妹應有的待遇,我張家當然要替她討回公道。既然薛家棄我妹妹於不顧,我也不會讓妹妹以薛家妻的身份入他家祠堂。”
陳丘:“你且說來,薛家如何棄她於不顧?”
“家父生辰恰在重陽那日,自妹妹出嫁至今,每年都會在重陽日給家中送禮,今年重陽時家中未曾收到妹妹的賀禮,家父掛心,派人去薛家詢問,才知妹妹上個月便重病昏迷。隨妹妹陪嫁入薛家的侍女也被薛家小郎派人看管起來,不讓她向外傳信。我得到訊息後親自登門去看,彼時妹妹癱在床上,骨瘦如柴,口眼歪斜,涎水淚水弄髒了衣衫都無人理會。”張鵬翎憤憤說道,“更可惡的是,我妹妹的親子,薛純,正在青樓之中醉生夢死!我家僕人將妹妹的陪嫁侍女放了出來,才知薛純根本不讓人去尋郎中,竟是要將我妹妹耗死在家中!”
張鵬翎此番指責一出,就連堂上的官員都不由得皺眉搖頭。
薛純梗著脖子辯道:“我請了郎中醫官!是癱瘓之人不能自理,才會看上去有些狼狽,我也斥責了照看家母的下人,你還要我如何?”
“如何?!”張鵬翎氣到眼底泛紅,“我母親同樣癱瘓在床十餘年,至今連褥瘡都未曾生過!家中下人如何做,全看家主如何要求!你幼時一應吃穿皆是我妹妹親自照顧,全都不假人手。如今到你反哺之時,你又有何理由嫌棄她?”
太子在堂後聽得直磨牙,恨恨說道:“怎麼會有這樣的人!這簡直是畜生!”
“別侮辱畜生。”許箐捏著眉頭說,“烏鴉反哺,羊羔跪乳,畜生有時候可比人懂事得多。”
太子先是一愣,旋即無奈笑道:“你這話倒是對。不過你為何對這事特別上心?”
許箐抬手指了一下在堂下坐著的二嫂葉氏,說:“那是已故寶文閣學士葉延之的嫡女,她官人是直天章閣、太學博士許仲亭。”
“許仲……是許中亭。”太子說道,“天家給我改了名後,他的表字與我名撞了音,所以已經改作中亭了。”
忘了這事了。許箐未曾表露分毫,接著說道:“許中亭還有個弟弟,是三十年的武狀元,現在在軍中。”
太子頷首:“我知道。薊城之戰的始末天家已經知曉,兩府正在商討給許箬和覃岷的封賞。”
許箐撐著頭看向太子,反問道:“你還不明白?”
“我……明白什麼?”
許箐嘆了口氣,解釋說:“前些年天家曾下令徹查官員行商之事,路遜之因此被貶,許多官員接連外調,大批官員將手中鋪面轉手。那之後雖然天家沒再大張旗鼓地徹查,但官員經商之事依舊敏感。當年許家無人在朝,可現在許家三位兄弟都已入仕,其中一人還是軍功新立的少年狀元。董育被羈押處罰,董愨訥暫時停官待查,但董家的勢力根基並未真正被摧毀。而且即便是董家真的倒了,與其相關的那些世家也會盯準了北疆的十萬長羽軍。我早前就同你說過,覃老將軍過世之後覃家註定式微,瓜分瓦解覃家在軍中的勢力才是世家們的目的。薊城一戰,原本可以壓住許叔亭和覃永和,卻被攪了局,對覃許二人的獎賞無論多少,都是一種態度,表明此時軍中又有新人,這是世家們最不願意看見的。他們失了先機,自然要想辦法彌補。現在覃永和與許叔亭勢單力薄,隨便一點小事就能將他們按得出不了頭。”
“一點……小事……”太子終於反應過來,低聲道,“你覺得他們會以官員經商之事彈劾許箬?”
“他們不會直接彈劾,而是藉著今日這場鬧劇重提當年之事,引導徹查。當年徹查是因國庫空虛,此時國庫難道就充盈了嗎?這兩年先是戰事又是旱災,國庫消耗比那年更甚。朝中上下都在為國庫空虛發愁之時,若有人稍微提醒,天家肯定會再想起當年從官員世家身上賺得的銀錢。旁的暫且不說,前面那位陳士高,家裡有五家商鋪;大理寺少卿家中世代經商,在家鄉時是富戶巨賈;二十七年的狀元王複之娶的是商戶女,在京中有數十間鋪面。樞密院韓世康,與人合開了一間酒樓正店。蔔氏雖已無人在朝,但畢竟是五大王生母的孃家,若是想將蔔氏在京中的生意與五大王牽扯上簡直易如反掌。我說的這些人,或是中立,或是傾向於你,或是與你有關聯。一旦徹查官員行商之事,他們必定首當其沖。”
太子瞪大了眼睛看向許箐。
許箐道:“薛純的母親重病偏癱不假,薛純此人毫無良心不假,薛張兩家撕破臉鬧至公堂之上也不假,但這都只是明面上的。薛張氏生病之前,薛純已開始流連賭坊青樓,他的錢是哪來的?薛張氏向來身強體健,為何突然重病至此?薛純明知自己母親沒有中毒,為何大鬧展眉坊,稱其售賣有毒的花粉?”
太子:“只是為了將許家有商鋪之事推出來。”
許箐點頭:“許家若想不通其中關鍵,只會當作是商鋪上的糾葛,隨意處理掉就好了。陳士高若看不明白,也只會以為自己斷的是個和離案,只是一不小心牽扯到了同僚家中鋪面。所有人都以為只是小事,所有人都不會在意。一旦對方籌謀排布完,憑借一個不孝的紈絝子薛純,能剪掉多少東宮羽翼,你可計算過?到時候你自顧不暇,就算想通了這其中是有人做的手腳,你能如何挽救?又能如何追責?薛家是棋子,張家只是討回公道,許家的商鋪是許家三兄弟入仕之前家中的祖産。看似誰都沒錯,但每一環都緊緊相扣。東宮勉力自救,而對方只是花了一筆錢,說了幾句挑唆的話而已。”
太子的後背已沁出冷汗,他深呼吸了幾番,問:“那我該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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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舅姑:指丈夫的父母,即公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