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展眉坊
中秋之後天氣漸涼,自那一夜之後,許箐沒再見過夏景宣,知慕少艾,無非是萌動春心驅使,才讓人失了分寸。許箐看得清自己的心,卻怕小朋友看不清想不明,便幹脆不做回應。
雖然兩人頗有默契地避嫌起來,但許箐還是收到了雍王府送來的冬衣,不得不承認,夏景宣的審美確實線上,那幾套衣服不僅合身,而且能將人襯得氣色甚好。許箐接了那些衣服,刻意不去想夏景宣是如何知曉自己尺寸的。
這一日,守衷傳信給許箐,稱有要事,需要他親自處理,於是許箐藉口得了風寒,同太子打了招呼,在家休息。在即墨允和戚燁雙重確定無人跟隨之後,才隱匿行蹤,去了一簾香。
一簾香的後院有個地窖,裡面都是窖藏的各種香丸。在地窖盡頭則有一間三面實牆的屋子,是專門用來存放香譜賬冊和其他貴重物品的。那房間用沉重的石門關著,上面掛著三把大鎖,鑰匙只有潤娘和守衷有。這次守衷將許箐帶進地窖密室,想來要談的事情很是重要。
潤娘和守衷雖已贖身,但面對許箐時還總是將他當作主家,照例行禮問安。許箐連忙擺手:“如今是真的受不住你們這樣,快坐。”
三人一同落座,潤娘才講述起來。
最早與潤娘簽署寄售協議的,除了自家的滿盈袖就是薛家的胭脂鋪。前兩年薛家當家阿郎病故之後,薛張氏將薛家生意全盤接手,並舍棄了薛家使用多年的鉛粉秘方,改從展眉坊購入由許箐調整過的不加鉛的茉莉粉。
上個月薛張氏突然生病,情況頗為兇險,一時顧不上生意,薛家那小郎發現家中自蚊香到香粉用的都不是自家的配方,又受人挑撥,覺得是母親聯合許家想要一同侵吞薛家的産業,這段時間總找人上門挑事,到處造謠詆毀滿盈袖和展眉坊,這兩處店鋪的生意都明顯受到了影響。
許箐聽完之後問道:“薛小郎是到家中挑釁,還是隻到鋪面上鬧事?”
“沒去家中,只在鋪面上。”潤娘說,“咱家如今雖只有二官人在京中,但畢竟有三位官人在朝,他薛家只是普通商戶,自然不敢往許宅去,只是在鋪面上鬧事。”
許箐輕輕點頭,又問:“薛家張大娘子的病如何了?”
潤娘:“是風癱之症,人雖清醒,但說不出話來。找了幾個郎中,都說讓薛家提前備下,說不準什麼時候就不行了。”
“張家知道嗎?”許箐又問。
“知道,郎中都是張家給請的。”守衷回答。
許箐略思索過,說:“這些年咱們跟張家的合作都比較順暢,張家既然對張娘子還上心,此事便好辦些。這幾天麻煩姐姐辛苦一下,查查薛小郎近來有沒有跟什麼奇怪的人接觸,或是有大筆開銷。”
“好。”潤娘點頭。
“守衷替我跑趟腿,去馬行街找田郎中,讓他幫忙問問,張大娘子的病是否有蹊蹺,到時直接將結果告訴張家。”
守衷頷首應聲,又問:“郎君還不回家嗎?”
“我現在不方便回家。”許箐想了想,又道,“總在你這裡談事也非長久之計,不如這樣,日後若是有事或是有訊息,全部放在醉瓊樓,我同盧瑄商定好如何交接,以什麼為訊號之後再讓他轉達給你們。”
守衷想了想,回答道:“醉瓊樓位置好,又是酒樓,就算阿孃獨自去也不會惹眼,確實是個好的地方。”
許箐:“那先暫且定下。還有什麼事嗎?”
守衷說:“守初上月來信,說大官人在陽谷縣頗得民心,郎君讓守初帶過去的那本《天災急救手冊》幫了大忙,這次旱災陽谷縣雖受影響,但沒有百姓餓死,今年稍縮減些用度,日子還算過得下去。大官人還在陽谷縣嘗試了郎君說的那什麼……化肥,做了試驗,好像也做成了。”
許箐笑了笑:“有用便好。”
“還有,大娘子做主,給秉心贖籍開了臉。”
“秉心?她自願的?可同葉沃說了?”
守衷點頭,說道:“秉心自小跟在大官人身邊,知根知底,她也不願出去,此事在大官人離京之前葉沃就已知道了。哦對,葉沃與二娘子的孃家其實是沾親的,之前葉家辦喪時才知道,二娘子應該是葉沃和秉心的族姑。”
許箐不由得嘆息一聲,同宗連枝,一個嫁入許家做正頭娘子,一個被賣入許家,輾轉多年成了妾。命運,當真是無理可講。不過對秉心來說,能贖籍為良,成為良妾,也算是一種好的歸宿了。按照大哥大嫂的性子,只要秉心不作妖鬧事,自然不會被苛待。
“我知道了。”許箐起身,“薛小郎的事先按照我說的去查一番,我去醉瓊樓同盧瑄一起商定後續的事。”
三日後,許箐見到了那薛家小郎。薛小郎大名薛純,相貌普通,氣質平平,完全不惹眼。但他罵人時的樣子卻頗為可怖,稱得上是歇斯底裡。此時薛純正帶人在展眉坊鬧事,引得周圍百姓駐足圍觀,議論頗多。
薛純此番來鬧,已開始顛倒黑白歪曲事實,竟稱那茉莉花粉有毒,是害了自己母親的罪魁禍首。許箐聽後不由得發笑,這話若是放在前世,他恐怕還真會稍微擔心一番,可這是沒有化學新增劑的古代,再沒有比這時代的産品更純天然的了。茉莉花粉是他照著《紅樓夢》中“紫茉莉花種研碎兌上香料”的法子,和幼妹許筠一點點試出來的,絕對安全可靠。
許箐見薛純鬧得厲害,原本打算親自出面,卻見遠處自家馬車駛來,便暫且隱在一旁。自馬車上下來兩名戴著帷帽的女子,正是許箐的二嫂葉氏和小妹。
葉博士喪期剛過一年,葉氏作為外嫁女守制時間已過,但她依舊一身素服,只是不再戴孝。而許筠如今身條漸長,一件桃紅色長裙搭配同色褙子,已有了些妙齡少女的味道。
“東家來了。”謝正才撥開人群,親自將葉氏和許筠迎到鋪子門口。
薛純看來的是兩名女郎,其中一人還年紀尚輕,更是毫不在意,滿臉鄙夷之色。許箐心中卻起了看熱鬧的心思,葉氏確實性子柔,不大能擔得起事,但許筠可是從小被自己灌輸了一套“女子亦可獨立”的想法,說話做事雷厲風行,全然不輸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