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又說了幾句話,許箐便藉口有管事回話辭了二人。待練過晚課,許箬未讓人跟隨,獨自往芷蘭汀去。二人在正房次間落座,蒼翠奉上茶後便退了出去,留兄弟二人說話。許箐說:“三哥莫不是下午輸了心中不服氣,晚上還要再同我走上一局?”
“箐哥兒,你我是手足兄弟,你連我都要瞞嗎?”
許箐神色不變,看向許箬,問:“三哥覺得我瞞了你什麼?”
“你何處學的兵法?又是何處學的功夫?”
“夢見的。”
“箐哥兒!”許箬面有慍色。
許箐蹙眉,語氣也生硬了起來:“三哥這是何意?且不說我並未學過,便是學了又如何?難道家中只許三哥一人學兵法不成?”
“我從未有這種意思,可你……”許箬收斂了神色,壓低聲音說道,“下午第二局時,你用騎兵對我步兵圍而不打,轉攻後援那一套行軍之法,與當年太|祖皇帝所創的‘圍點打援’法別無二致。太|祖皇帝所用兵法歷來只在軍中口耳相傳,未曾付諸文字,你走後覃武師單獨詢問我時我才知道,你又是如何會用的?”
圍點打援!蘇家埠戰役!許箐此時只覺自己傻到了極點,那個在關鍵節點扇動翅膀影響歷史程序的“小蝴蝶”一定是這個時代上叫得出名字的人物才對,他早該想到,那位創立仲淵朝的傳奇人物就是自己的穿越前輩。被鎖在宮中的酒精和硫磺皂,親口說出的“不以商賤”,在各地創立女學,解除女子婚嫁限制,意欲徹底廢除奴籍……這樁樁件件都在暗示著太|祖皇帝的超前思維。
許箐搖著頭回答:“我並不知你說的那‘圍點打援’是何種戰術,我以前從未聽過,只是行棋之時靈光一現。我每日裡除了學習科舉文章,還要看家中和鋪面上的賬本,家中一應大小事務都是我在管著,我當真騰不出時間再去讀什麼兵法兵書。”
許箬:“這一年來你明顯活泛了許多,那些詩詞文賦你都是看一遍就會,點題破題從無錯漏,管家經商也都頗有成效。就算是你在學問上開了竅,可武學呢?難不成你在武學兵法上也全知全能?箐哥兒,你究竟瞞了我們什麼?”
許箐道:“我沒有隱瞞。那些東西都是我夢見的,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沒有對你說謊。自磕過頭後,我幾乎夜夜難眠,夢中光怪陸離,彷彿過了幾世人生,有了百種經歷。”
“你……真是夢見的?你為何不說?”
“說什麼?說我昨夜在夢中旁觀將軍排兵布陣?還是說我前夜在夢中化身一遊方道士行遍各處?這樣的事情我說出來又有誰會信?”許箐揉了揉額頭。這套說辭是他早就想好的,他睡不好是真,總有新的想法也是真,反正夢境是絕對的私人領域,他用真假參半的話術模糊重點,編造一套永遠無法證實,但也無法證偽的說辭。
“對不住。”許箬拉過許箐的手,語帶歉意,“我竟不知你這一年多是這樣過的,你可有試過安神香?或用些藥?”
“試過,都沒有用。”許箐起身從書架上取過一個錦盒遞給許箬,說道,“三哥自己看。”
“這是……”許箬邊說邊開啟錦盒。錦盒之中是一摞宣紙,每一張紙上都寫滿了字,從香譜藥方到詩詞再到算學,甚至還有各種未曾見過的設計圖樣。
“這些都是我夢見的。”許箐坐回到榻上,緩緩說道,“我知道這很難讓人相信,但這就是事實。我將每日所夢之事記錄下來,一年多來已記了這麼多,還有許多是醒來便忘了的。三哥若再不信,我也沒有旁的方法可以自證了。”
許箬沉默片刻,嘆道:“有這番機緣,你本該大有作為。”
許箐問:“三哥藏鋒至今,可曾有一絲怨懟?”
“不曾。”許箬回答,“大哥二哥確實優於我。”
“三哥不會怨,我亦不會怨。大哥二哥日後科舉入仕,三哥你去考武舉或是跟隨覃將軍都好,我便專心操持家中瑣事。”
許箬搖頭:“不,你不該為了我們放棄自己的前途。”
“我不為任何人。便是沒有你們,我也不願入仕。” 許箐長嘆一聲,“三哥放心,我不會給你們惹麻煩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許箬連忙解釋。
許箐說道:“三哥,這等天降機緣不該落在我們身上,不是嗎?今後我會少往人前去,與外人交往時也會多多注意,你放心,今日之事不會再發生。”
“箐哥兒,你知道我並非要你——”
“我知道。”許箐輕輕拉住許箬的手,“我說的字字句句都出自真心,也都是我早就想好的,今兒只是藉著這機會說了出來。只是我今日所說之事,暫且不必教大哥和二哥知曉,等時候到了,他們自然也能明白。”
六月,坊間為大行太後守孝之期已過,因為國喪而未能如期上市的節氣花箋也在取適齋悄然出現。天氣漸熱,滿盈袖早已對外表示,蚊香會在夏至後三庚,即頭伏日開始售賣。而在那之前,許多店鋪早已搶先上架了仿製的蚊香。滿盈袖對此並未有任何表示,只是到了頭伏那一日,滿盈袖中同時上架了兩款蚊香,新款加入了薄荷,點燃之時不僅遮去了舊款的濃重煙氣,更有清涼之感。而與去年相同的舊款則降了價,只需二十五文。這一下讓許多提前買了別家仿製蚊香的人頗為懊悔,轉回滿盈袖繼續購買。而那些所謂“搶佔先機”的店家則虧了不少,只能想辦法壓價,或是往京外去賣,結果往外去才發現京畿的香鋪中也有了正版的“岑氏寄售”蚊香——那正是薛家的手筆。薛家的香粉鋪原本就是自京郊縣城中發跡的,雖然薛家本家在京城定居,但在周邊幾個縣中都有分鋪,當初許箐很大方地與薛家簽了這寄售協議,也是看中了這一點。
說起來,滿盈袖的蚊香包裝上都印有“仿製必究”的字樣,這些搶先的商家本就理虧,滿盈袖不追究就算了,他們哪裡還敢去理論?就只能默默忍下,眼看著滿盈袖又一次賺得盆滿缽滿。
轉眼便又是中秋,去年中秋的砑花箋替取適齋打出了名頭,今年八月初十,名為“新荷葉”的全新系列砑花箋也上市了。相比去年,全新的中秋箋紙上除了原先的圖案以外還有荷葉紋,箋紙的顏色則是由月白色逐漸過渡到淡黃色,正好暗含了月與桂花的顏色。
秋去冬來,挨過又一個春節,到永業二十六年三月,二十五月喪期止,行過禮後,許宅撤下素縞,許笠和許策也在除服後不久重回國子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