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飛了很久,很久,沿著本能,朝著岡山的方向。它看見了小豆島的輪廓……熟悉的風景在眼前展開,八郎和九郎曾經種下的松樹成了它短暫停留的港灣。
它並不知道等待著自己的是什麼,只覺得那裡有一個它必須去的地方,一個它曾經記得的歸宿。
可這一次,它再也無法毫發無損地歸來。
旅途漫長,捕獵艱難,它積累了一身傷痕,也疲憊至極。在一次捕食失敗後,它的翅膀被劃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鮮血順著羽毛滴落。它艱難地振翅,想要繼續飛翔,可是突如其來的暴風雨卻讓它的處境愈發糟糕。
再繼續飛一段,就要到岡山了……
這麼想著,翅膀卻漸漸沒了力氣。
它不知道自己飛了多久,飛到了哪裡……恍惚中,它彷彿看到了八郎在朝自己揮手。
前方有座天守閣……那是否會是岡山呢?
在暴風雨中,它無法做出判斷,也無暇去想,天幕之下,它的身影搖晃著,朝著黑夜的深處墜落。
它用盡最後的力氣朝一棵樹滑翔而去……以確保自己不會直接摔在地上。
“先生,好像有什麼東西掉下來了?”
“熊之助,你和弟弟妹妹們先在這裡候著,我去看看……”
九兵衛醒來的時候,一雙手托住了它的身體,溫柔得像它記憶裡那個熟悉懷抱。那人輕輕觸碰了一下它腳上的環扣,沉默了許久……直到一滴淚落在它的羽毛上。
“九兵衛……是你啊。”
熟悉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也帶著抑制不住的情感。
是彌九郎。
接下來的日子裡,那雙在九兵衛兒時庇護著它的手替它小心翼翼地包紮了傷口。他的面容早已不再年輕,卻依舊和往日一樣溫柔。
那個人很想你,他現在非常需要你。
九兵衛費勁地拍打著翅膀,它是多麼想如此告訴他。九郎輕輕撫摸著它的腦袋,噙著淚水的眼睛像是在告訴它,自己已經什麼都知道了。
“別怕,你很快就能重新飛翔。然後……我們會一起回家。”九郎低聲呢喃,指尖掠過鷹喙的弧度,像是在撫摸一段塵封的記憶。
九兵衛忽然不安地動了動,喉嚨裡發出一聲低沉的咕嚕。彌九郎抬眼,看見了燭光下晃動的影子。他輕輕按住鷹隼躁動的身軀,聲音平靜得聽不出情緒:“覺兵衛大人,深夜造訪有何貴幹?”
覺兵衛的身影在燭光中顯得格外僵硬。他瞥了一眼九郎身邊的鷹,驚訝的目光有些閃爍,
“主公讓我加強防護,避免外面的人接近您。”
九郎輕笑一聲,指尖依舊在鷹羽間流連:“大人還是這麼謹慎。”
他的目光落在九兵衛的羽翼上,語氣忽然變得有些惆悵,“它很快就能飛了……而我,卻還要留在這裡。”
覺兵衛知道這句話並非單純的嘆息,而是帶著某種試探。他的喉嚨微微發緊,試圖找些敷衍的言辭應付過去,但還未開口,就看到九郎緩緩抬起眼,目光幽深如夜,唇角依舊含笑。
“覺兵衛大人……”
那聲音溫柔而輕緩,帶著點戲謔,又像是細細撥弄琴絃,激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寒意。
“你也不希望我繼續留在你家主公身邊吧?”
那一刻,覺兵衛心頭猛地一震。
九郎的眼神太過熟悉——那雙眼睛裡的鋒芒,讓他想起了多年前那個憑借三寸不爛之舌把所有人都耍得團團轉的小西行長。
覺兵衛的後背瞬間滲出一層冷汗,他的手下意識地落在了刀柄上,身體微微繃緊。幾乎是在同一瞬間,九兵衛的羽毛炸開,鷹喙微張,發出威脅的低鳴。
九郎察覺到了它的緊張,輕輕按住它的脊背,指腹一遍遍地順著羽毛安撫著,
“別緊張,”
他低聲道,
“我要是真想他死,有一百種辦法讓他死,他根本活不到現在。”
覺兵衛的手顫了一下,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知道小西行長暗指的人並不是自己,而是至今仍被這家夥蒙在鼓裡的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