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以為如何?”
他輕描淡寫地丟擲這句話,大殿內一時間靜得出奇。緊接著,所有人默默點頭應聲,表示附議。
加藤清正眉頭緊皺,眼中透出幾分不解。
難道秀家近日接連斬殺兩名奉行的舉動,竟然真是為了清除障礙,好將權力歸還給秀賴嗎?
評定結束後,秀賴不顧澱殿的反對單獨召見了秀家。望著那張愈發陌生,卻依舊對自己溫柔無比的面孔,他鼓足勇氣說出了壓在心底的話。
“老實說……從堺開始,我一直無法理解你的做法。直到現在才發現,母親還在惦記著如何分配奉行位時,您已經幫我清除了所有掣肘。原來您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讓我能真正做到親政……果然,整個大阪城只有你是在為我著想的。”
秀家聞言垂下眼眸,語氣中帶著些許感慨:“我的權力都是您所賜予,接下來,我也該歸還這些權力了。您想做什麼,就放手去做吧。不論秀賴公作何打算,我都會默默支援你的決定,絕不會做過多幹涉。”
秀賴抬起頭,黯然的目光變得熾熱了起來。
“我一直想像父親一樣,做出不亞於他的成就……”他說著,似乎又陷入了遲疑……
“然而……不知為何,我也無從著手。”
大野治長等人倒臺後,長束正家曾抓住機會告訴秀賴,豐臣家現在的財政狀況不容樂觀……直到此時,秀賴才明白這些年來自己言聽計從的近臣都是些什麼貨色。面對眼前的爛攤子,秀賴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收拾,如何入手。
似乎看出了秀賴的疑慮,秀家溫和地向他講起了有關秀吉的往事……
“義父已經平定了天下,接下來將是治世,秀賴公若要在治世有一番作為,必定要從民生入手。在我看來,義父在世之時在內政上最大的成就,便是統一了度量單位,對全國進行統一檢地。這一壯舉不僅避免了層層盤剝的現象,也為豐臣家積累了豐厚的家底。”
聽聞檢地的斂財作用,秀賴露出了一絲興趣,“檢地是什麼?”
“檢地是對農田大小和産量調查。一塊地區的稅務便是由檢地的實際結果決定。昔日,石田右府在新政之時為了鼓勵農耕,在戰後恢複農地,曾實行輕徭薄賦的政策,在最初幾年減少當地稅務,這些政策都是基於昔日太閣檢地所統計出的資料制定的。”
“能再為我細說嗎?”
“當然……”
兩人的談話持續到深夜,秀賴才戀戀不捨地送秀家離開。而這一切都被澱殿看在眼裡。
“簡直胡鬧!在弄清楚宇喜多秀家的真正意圖之前,你怎能輕信這個心機深沉的家夥?”
面對母親憤怒的問責,秀賴這一次卻沒有如往常那般順從。他定定地看著澱殿,鼓足勇氣說出了反駁的話:
“母親,您錯了。秀家哥哥從不是你所說的那種……心機深沉之人。從頭到尾,秀家哥哥的動機只有一個——斬除我親政前的掣肘,還政於我。自打出生起我就從未出過大阪,也從未見過外面的事,以至於事事都聽從母親的話,事事都要徵詢大野修理,織田有樂等人的意見,任由這些人給豐臣家蒙羞。秀家哥哥寧可不被理解,背負罵名也要替我除掉這些奸佞,還政於我,你說,他這些都是圖個什麼?”
澱殿當然明白,他所說的掣肘,便是不久前才為自己犧牲的大野治長……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把人想得太簡單了!”
“夠了!”
秀賴一聲怒喝,目光罕見地淩厲,“母親,你和大野的事給我丟的臉還不夠嗎?如今連街頭巷尾的小民都在議論我是個野種……您還要做多少多餘的事?”
澱殿的身體微微一震,難以置信地看著秀賴。這個她視若珍寶的孩子,如今竟然以這樣刺骨的話語反駁她。她下意識抬起手,似乎想給他一耳光,但最終在秀賴愈發疏遠的眼神中顫抖著垂了下去。
“你會後悔的……”
她身心俱疲地甩下一句話,隨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次日,秀賴與眾家臣會面的時候,澱殿並沒有像往常一樣隨行。
那天……正式掌握權柄,志得意滿的秀賴公當著諸位家臣宣佈了一個重要的訊息。
他要像自己的父親當年太閣檢地一樣實施全國性質的檢地。秀賴把檢地的任務分配給了幾位奉行,包括加藤清正,長束正家,片桐且元,以及自己最信任的木村重成。
這一訊息猶如平地驚雷,在朝堂引起了軒然大波。
有人為其大膽的舉措感到振奮,也有人對年輕的秀賴是否有能力完成這一計劃表示擔憂……
尤其是昔日直接參與太閣檢地的重要人物長束正家。
作為當年統籌全國檢地結果的人,他深知檢地會牽扯到多少利益。昔日的太閣檢地是一項帶著極大風險的變革,但在時代的潮流,太閣的鐵腕推動,和各位能吏的苦心經營下取得了相當可觀的成果……
只是,這種成果是不可複制的。
如此思索的時候,秀賴的目光望向了正家——作為昔日參加太閣檢地的重要人物,秀賴希望徵詢他的意見。
長束正家緩緩站了出來,目光平和,卻隱隱帶著幾分憂慮:
“秀賴公,石高是國之根本,檢地絕非易事。昔日,石田右府是太閣檢地的主要執行者。他對上一次統計的問題和挑戰都瞭然於胸,此次若要重新檢地,右府大人可謂是不可或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