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讓整個大殿瞬間陷入死寂。澱殿下意識攥緊了秀賴的手,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
“昔日,為了報複反目成仇的友人,寺澤廣高的舊部在主計頭和攝津守的決鬥中做了手腳……然而,寺澤廣高一個身陷牢獄之人如何能手眼通天,本就十分可疑。如果他成功了,豐臣將會再次陷入內鬥,文治派和武斷派的矛盾將再也不可調和。
時至今日我也不能理解……為戰事即將結束之際,會有人願意幫寺澤廣高做出這種事。就像我時至今日也無法明白,為何會有人不惜冒著與大明再次交惡的風險篡改我寫給琉球的國書!僅僅是為了讓我不好過,就做出此等禍國殃民之舉!”
秀家的目光如同寒刃般,在大殿內的大名和家臣之間遊走,每一張臉都被他的注視壓得低垂下來,無人敢直視他的雙眼。
“關原之戰前,我曾以為,豐臣最大的敵人是德川內府。滅了德川內府,以為最大的敵人是黑田如水……等擊敗如水後,伊達家和南蠻勢力又成了豐臣的心頭大患。呵……現在我算是明白了,豐臣家的威脅不在外邊,而就在這朝堂,這大阪城內!”
他冷笑一聲,聲音如同冰裂,語氣中透著森然的殺意:“只要這些像織田有樂齋一樣的蛀蟲還在,豐臣家就永無寧日。他們一邊排擠著忠良之臣,一邊吸食著這個國家的鮮血,僅僅是為了維護自己的權柄甚至不惜煽風點火,誤國誤民!”
他收回苦無,指尖微微發顫,但他的聲音依舊冷靜而銳利。
“不管這些蛀蟲藏得多深,我都會將他們連根拔起。”
話音落下,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那充滿鋒芒的眼神和語氣中的意有所指,已讓大野額上冷汗直冒,如坐針氈。
望著一片死寂的朝堂,秀家沒有繼續多言。他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天守閣。斜陽將他的孤影越拉越長,從殿堂望去,猶如一隻扭曲的魔物。
離開天守閣,秀家並沒有走多遠,便在廊橋上遇上了“碰巧路過”的曹太郎。
他頓住腳步,目光微微一沉:“是三成讓你來的?”
曹太郎得體地行了個禮,沒有正面回答,而是低聲說道:“大納言,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失去冷靜。”
“別阻止我。”秀家嘶聲警告道。
“我知道翔太的事讓你怒火中燒,但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你無法給任何人定罪。”
“才藏已經審出來了。”
“一個忍者屈打成招的口供,誰會信?”曹太郎挑眉,神情中透著幾分不以為然,“就像沒人會相信我這個商人。”
秀家的眉頭皺得更深,他盯著曹太郎,語氣裡多了幾分不耐煩,“那你有什麼辦法嗎?”
“茱莉亞在太醫院的時候,曾暗中調查過藥材採購的記錄。她發現了一些可疑的線索。如果從那個方向深入調查,也許可以找到真正的證據……”
曹太郎的話讓秀家的表情稍稍緩和,但眼底的寒意依然未散。
他輕輕點頭,語氣低沉:“多謝了……”
“別急著謝我。”曹太郎攔住他的去路,語氣中帶著幾分勸誡,“在收集到足夠鐵證之前,不要貿然打草驚蛇。要知道,給那些家夥定罪並不容易。”
秀家沉默片刻,目光漸漸平靜下來。他深吸一口氣,低聲說道:“請替我轉告三成,不必擔心。我自有分寸……”
“你現在看上去可不像是有分寸的樣子。”
秀家的步伐略微頓了頓,他沒有回頭,只是冷冷地留下一句話:“只有除掉那些家夥,三成才能回到應有的位置。這難道不是你也想看到的結果嗎?”
目送著那抹冷峻的背影漸行漸遠,曹太郎的神情五味雜陳。誰又能想到,昔日那個人傻錢多又好騙的紈絝子弟……竟成了這般模樣。
“公子……要留在大阪幫幫他嗎?”
曹太郎轉過身,朝著聲音的方向輕輕搖了搖頭。
“當務之急是去備中確認那件事……否則,到時候神仙也幫不了他。”
“公子認為……他不會聽右府大人的勸告?堺才剛剛發生了一場那麼大的風波,為了一件聽上幾乎不可能的事,現在離開近畿真的好嗎?”
曹太郎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深深嘆了一口氣。
“這世上荒謬的事多了去了,事到如今只有賭一把。行長曾是他們之間的橋梁……現在唯有把斷橋接回來,他才肯聽。”
席捲堺港的風暴……早就已經吹到了大阪。
當夜,大野治長的府邸裡傳出了極其尖利的驚叫……
一具雙腳被釘入五寸鐵釘,死相極其慘烈的屍體不知何時被倒吊在了庭院內的樹上。月光映照著那人的面孔,由於表情太過扭曲,大野一時間竟沒認出這位被他派出去的死士……
意識到自己已經被供出來後,大野的臉色煞白,手心冷汗直冒。他知道,這意味著秀家已經得知了刺殺的幕後真相,而這個恐嚇顯然是沖著他本人來的。
他無法確認秀家究竟掌握了多少證據,只能認定對方一定會一步一步將自己置於死地。慌亂之下,他急匆匆地奔向了天守閣。
那時的大野治長根本沒想到,這一失態的舉動會給澱和自己帶來怎樣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