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前宰相不知道麼?我每年進獻給豐臣家的貢品,有一半都進了織田大人的腰包。人家織田大人畢竟是澱殿的親戚,信長公的弟弟,我這個奧羽鄉下來的小小的外戚也就不敢多說什麼,但現在嘛……反正都要沒命了,也沒什麼不敢說的。備前宰相既然抄了我的家,想必也看過伊達家的賬本吧?只要把我們進貢給豐臣家的賬目和豐臣家實際收到的對比一下就能知道,這家夥貪了多少。”
伊達政宗此話一出,不僅是圍觀群眾,連同秀賴和澱殿也露出了極其難看的表情。
“這是真的嗎?叔父大人……你不僅勾結外夷戕害忠良,還貪贓枉法……”
織田有樂望著遠處的澱殿和秀賴等人,意識到自己已經被本家拋棄後露出了絕望的神情。他難以置信地後退了幾步,慌不擇路地說道:“勾結外夷的人不是我,是小西攝津守啊!小西攝津守與切支丹的教皇一直有書信往來,他早就和西班牙、葡萄牙勾結,發動隱岐島海戰根本不是為了本家!”
有辭掀起了一片嘩然,沒人注意到,剛剛一直在旁觀的秀家眼神忽然變得陰狠。就在這時,一個悲憤的聲音從堺港的方向傳來。
“織田大人,你以為……只要死去的人無法為自己辯駁,就可以隨意顛倒黑白,將髒水潑到他的墳墓上嗎?”
來者是高山右近。他大步走向了木橋,手中拿著一封用葡萄牙語書寫的信。
“昔日,大阪秋之陣結束後,吾友回到了九州,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處理一部分南蠻人藉著傳教和經商的名義行不法貿易之事。由於手段強硬,一時間引起了不少傳教士的不滿,譴責他背叛了信仰……你說行長他和教皇有書信往來,沒錯,那時吾友確實寫了一封態度強硬的信,告訴教皇自己不反對信仰自由,但絕不會在領內縱容人口貿易或分裂領內的行徑。這是那次風波後教皇給他的回信,表達了支援公平貿易的立場。這就是你說的勾結嗎?事到如今,你居然還要用逝去的人來為你擋刀?把他害死還不夠……甚至在他死後還要繼續汙衊他的名聲……?!其心可誅!”
右近義憤填膺的話語讓人群再度陷入激憤之中。在一片對有樂齋的聲討中,秀家鎮定的質問顯得極其剋制。
“事到如今,您還有什麼解釋嗎?”
面對鋪天蓋地的證據,有樂齋癱坐在地,雙手顫抖。他死死盯著地面,嘴裡喃喃著:“我……我也是奉命行事……不管是隱岐島海戰還是扳倒石田右府,這些都不是我一人的想法啊!”
“奉誰的命?”
有樂齋猛然抬起頭,臉上的肌肉因為恐懼而扭曲。他望著秀家的臉,像是雜耍團裡被困住的猴子,牙關打顫,語無倫次地嘟囔道:“這……還……還能有誰?”
秀家的目光一動不動,似笑非笑的模樣令人捉摸不透。他俯下身,低聲逼問道:“那你倒是說……還能有誰?”
“當然是……是……”
有樂齋拼命嚥下一口唾沫,眼神慌亂地掃向遠處。那目光最後定格在澱殿和秀賴身上。澱殿的臉色如死灰一般,緊緊抓著秀賴的手腕,手指發白,而秀賴則瑟瑟發抖,嘴唇發青,連站都快站不穩了。
望著這對已然將自己當成棄子的母子,有樂齋似是心一橫,眼神中湧現出一種絕望的癲狂。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彷彿要用嘶吼來掩蓋心中的恐懼。
“備前宰相,你心裡難道還不清楚嗎?能指使我的……還能有誰?當然是身為天下人的……“
他的話音未落,冰冷的刀刃將他剩下的話生生卡在了喉間。
所有人都愣住了。
有樂齋驚愕地捂住自己的脖頸,鮮血從他的手指間噴湧而出。在他的世界陷入黑暗前,最後映入眼中的是秀家鬼魅般的眼睛。
那把鑲金的太刀已然出鞘。
有樂齋的頭顱以一種詭異的弧度滾落在地,重重掉進了堺的護城河中,濺起了一片血水。而他的無頭軀幹緩緩倒下,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一切都發生得毫無徵兆。
等到眾人回過神,秀家的太刀已經歸鞘。他渾身沾滿鮮血,卻依然保持著一貫的從容,彷彿那些血汙只是微不足道的塵埃。
“在隱岐島海戰勾結英吉利,戕害忠良的叛臣織田有樂已死。”
他的目光掃過眾人,聲音低沉而平靜。隨後,他緩緩轉身,踏著滿地的血跡走向秀賴。
他剛剛才當眾殺死了信長公的弟弟,澱殿的親戚。
但沒有一人敢指出這點,更沒有一人敢開口問罪。
秀家在秀賴面前站定,微微俯身行禮。一時間,橋下的空氣彷彿凝固了一般,誰都不敢發出聲響,只有護城河中染血的漣漪微微擴散。。
“秀賴公,讓您受驚了。接下來,我會繼續審助左的案子。”
秀賴僵硬地站在原地,望著秀家那雙剛剛斬過人的手,他的嘴唇顫動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手指死死抓著澱殿的衣袖,像是瀕死的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一切……就交給秀家哥哥處置。”
他低下頭,不敢看秀家的眼睛,只是麻木地點了點頭,聲音如同破碎的風中殘葉一般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