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宗的聲音低沉而冰冷,話語中充滿了嘲諷與質疑,豐臣二字更是像一柄剜心的刀子將他的割裂。秀宗雙拳緊握,忍住心中的痛楚,沉默了片刻後才開口:“我是伊達秀宗……這一點從未改變過。”
政宗冷哼一聲,眼中閃過一絲不屑,“是來給那家夥做說客的吧?別以為我不知道,就算你表面上還姓伊達,但你早就和那個梟雄之子串通一氣了。”
這句話像利箭一樣刺入秀宗的心,也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但內心的憤怒與委屈早已難以壓抑。
從被送出去當人質開始,他都在忍耐著,忍耐著父親的絕情,忍耐著孤立無援的處境,蜷著身子過日子。
現在他已經受夠了這種不由己的活法。
秀宗緩緩抬起了頭,直視著自己的父親……然後,他決定豁出一切。
“備前宰相對我有恩,我心中感激不盡,這沒錯,我也敢認。但父親你……勾結外夷,通敵叛國之事,你敢認嗎?!”
此言一出,屋內氣氛驟然緊張。旁邊的片倉重長微微一愣,隨即皺起了眉頭。政宗的眼神則變得愈發陰沉,房間裡的空氣似乎都在這冰冷的雪天凝固了。
“你也相信那家夥的鬼話,認為我已經投靠外夷?”政宗聲音低沉,帶著一絲隱忍的怒意,“你有什麼資格審我?”
秀宗內心翻騰,心中的糾結、恐懼與決心也在此時交織在一起。
“父親,我對家主之位毫無貪念。如果您反抗豐臣是為了不被他們玩弄,反對他們幹涉大名的繼承權,我就算一無所有,也願意站在您這邊。但如果您為了擊敗豐臣,已經不擇手段到引狼入室,甚至任由這些外夷魚肉本國的百姓……這樣的父親不認也罷!您若是認為我已經變成了豐臣秀宗,覺得我背叛了伊達家,就幹脆殺了我吧!”
秀宗的話讓政宗微微一震,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錯愕,雖然他一向對這個兒子冷淡,但聽到這番話後,心中卻不禁大為震動。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政宗聲音沙啞,眼神複雜地望著秀宗。
“父親對我的看法會因為我說什麼而有所不同嗎?”秀宗強忍著內心的波動,繼續道:“我原本以為,在父親眼中,我僅僅是顆棄子。現在看來,父親已經對我恨之入骨……寧可伊達家滅亡,也不願我繼承家主之位。父親知道我此刻想的是什麼嗎?如果我是秀家的兒子,我是否就不必活得如此憋屈!”
“住口!”政宗猛地站起身,臉色蒼白,獨眼中滿是怒火與痛苦。
“你親眼見過小十郎的死狀吧?他們冤死了小十郎,現在又想汙衊伊達家。可你卻想認賊作父!”
秀宗的呼吸急促起來,沉默片刻後,他冷冷地說道:“片倉先生是替你死的。你先是用流言蜚語誣害忠良,多行不義,然後讓妹妹冒著生命危險去爭寵,只為控制豐臣的子嗣……最後,片倉先生獨自承受了一切惡果!您明知道這一點,仍不願面對現實。你為了權謀,為了野心,不惜讓家臣與親人陷入險境。而最終,承受這一切的都是他們……而不是你!”
被觸碰逆鱗的政宗臉色愈發陰沉,他的手近乎要扣在刀柄上,但最後一絲理智讓他在瘋魔的邊緣停了下來。
“滾出去。你不配在這裡與我爭論。”
秀宗站起身,僵硬地向生父行了個禮。目送逆子離開後,獨眼龍顫抖地捂住了右眼,鑽心的疼痛令他久久未發一言。
“主公……”
片倉重長緩緩走到了他身邊,但政宗卻無法面對小十郎的兒子,逃避地望向了別處。重長伸出手,輕輕覆上了他蓋在眼眶前的手背。
“若父親尚在人世……他一定會希望您能好好活下去,而不是因為對他的虧欠將自己逼到這樣的地步。”
“重長……”
政宗緊握住了少年溫熱的手,如同一個在極寒中瀕死之人。這是他絕不會在外人面前展露的脆弱。
“答應我……你不會像小十郎一樣離我而去。”
政宗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那句話竟會一語成讖。
秀宗的回歸讓原本人心已經開始動搖的伊達家愈發躁動。雖然秀宗近乎是被政宗軟禁在了府邸,但湧動的暗流卻從未停歇過。
得知作為人質的秀宗被平安送回,不少家臣以慰問的名義帶著禮物拜訪了這位少主,感嘆著秀宗的歸來給伊達家帶來了希望。然而秀宗很清楚,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父親的監視之下,並未正面表態。
“為了伊達家,這是我應盡的本分。請諸位放心,我在那邊並沒有受太多委屈……”
一番寒暄之後,其中一位家臣抬起頭,看似漫不經心地感慨道:
“陸奧的杜鵑在大阪那種環境裡又怎麼可能適應……在大阪的那些日子,您受苦了……”
然而也正是這句看似不經意的話讓秀宗警覺了起來。雖然陸奧確實也有許多杜鵑花,但用杜鵑來比喻一名武家男子顯然有些不合適。
然而,杜鵑這個詞卻讓秀宗聯想到了一個人……
空山綠樹雨晴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