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房間的時候,敷在九郎額頭上的毛巾就是你放的?”
“是啊……那時的我並不信任任何人,所以也不敢離開父親半步。你進屋的時候……我躲在了屏風後面。”
提起那天的事,秀家的耳根一下子變得通紅。
連夜的奔波和冰冷的雪天讓九郎看上去瘦了一圈,冷冰冰的身體也在瑟瑟發抖……秀家急得手足無措,慌亂中想起了用身體取暖的方式。
抱住九郎的時候,他的身體停止了顫抖,但緊蹙的眉頭卻並沒有舒展開來,似乎是個糟糕透頂的夢。秀家隱約聽到九郎呼喚著弟弟的名字……而據他所知,小西與七郎和小西安東尼奧都死在了平壤。
‘太傅……沒事了。八郎會一直陪著你……’
秀家輕輕撫摸著九郎的後背,低聲說道:‘義父封你為第一軍的統帥時,我既為你感到高興,同時又有些擔心。我知道你想證明,雖然自己是商人出身,但是領兵作戰絕不亞於加藤那群武夫……我也知道,彌九郎的才能本來就配得上更高的位置。可是……畢竟是在異國作戰,做先鋒一定相當兇險。
所以我夜渡釜山趕了過來。如果不是治部和刑部攔著,我是多麼希望去平壤找你……聽說平壤陷落的時候我特別害怕,我怕再也見不到你……就像我再也沒能見到秀勝哥哥一樣。現在你終於回到我身邊了……這次我一定會保護好你,就像你一直以來保護我一樣。’
茱莉亞那時還不能完全聽懂日本的語言,她只知道,他對養父說話時聲音十分溫柔,也帶著強烈的思念……
“那時的我並不明白你對父親的感情是什麼……只知道你們一定非常親密。”
秀家不知該慶幸茱莉亞那時聽不懂日語,還是該慶幸自己那天只是發乎情止乎禮,沒在慌亂中做出更加失態的舉動……
“那你是什麼時候知道……”
是關原之戰那天,他把九郎帶回大垣城的時候?是三成和九郎洗清朝敵之名,他從京都趕回來的時候?還是那天……九郎因為流言被公卿們發難,自己氣得毆打公卿的時候?
一想到這些,秀家的臉紅得更厲害了。
“別胡思亂想了……但凡是和你比較親近的人都不難發現,你在父親面前的表現和你在其他人面前很不一樣。我也是來到日本以後才知道,這種關系在這個國家是很常見的。兵庫頭在九州必然也聽聞過。只不過……兵庫頭是個虔誠的孩子,他還需要一些時間……”
茱莉亞說著,將一碗重新沏好的茶推到了秀家面前,
“試試看吧,是豪姬夫人教我的。”
秀家鄭重地接過茶碗,茶的滋味依舊苦澀,但喝完後卻能帶來一絲回甜。
原來同一碗茶的味道可以因為心境的不同有這麼大的差別。
“果然是名師出高徒啊。不論是醫術還是茶藝……”
秀家感慨地看著九郎最寵愛的女兒——從小就歷經苦難的她和九郎一樣,在見識過人心的黑暗後心性不但未被扭曲,還變得愈發堅強。
他曾立誓要保護好這個孩子……但現在看來,自己才是被救贖的那個。
“小西家的事,我絕不會坐視不管。”
茱莉亞輕輕搖了搖頭,微笑著說道:“為了父親……你先照顧好自己吧。我也會照顧好我自己的。”
把秀家送出府邸後,茱莉亞在擺著聖像的懺悔室裡找到了行家小西兵庫頭if線的名字)。此刻,他正在為自己不能保護好家人而跪地懺悔。茱莉亞跪坐在他身邊,靜待他念完禱告後,像小時一樣溫柔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就算無法原諒他……也別這樣對他說話。在天堂的父親不會想看到你們變成這樣。”
兵庫頭因為震驚僵住了身體,大姐瑪麗亞嫁到對馬島後,便一直是茱莉亞在照顧他。他向來聽茱莉亞的話……當得知茱莉亞也站在備前宰相那邊的時候,兵庫頭既費解又委屈,
“姐姐……你都知道了嗎?為什麼……明明父親因為那個家夥已經……”
他不敢問父親是否還能上天堂……
每每想到這件事,他都痛不欲生。
“一個人是否能上天堂取決於很多東西,上帝會根據他一生中的所作所為做出判斷。我們的父親……生前做過太多太多飽受爭議的事,多這一件不多,少這一件不少。”
茱莉亞握住了兵庫頭的手,輕柔且堅定地說道:“所以啊……親是否有資格進天堂,我們沒資格定論,上帝自有判斷。在我們去天堂與父親團聚前,不要因為這種事再傷害自己,還有愛自己的人了,好嗎?”
兵庫頭沒有立刻回答,他倔強地咬著牙,眼眶裡打轉的淚水卻還是暴露了他此刻的想法——就算已經是個獨當一面的家主,但他畢竟還是太年輕了,還不能做到像父親那樣掩藏悲喜,長袖善舞……
所幸在茱莉亞面前,他並不需要這麼做。她環住了兵庫頭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道:
“我的事……你也不必全都往自己肩上扛。我本來就是小西家的養女,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我絕不連累家人。只要對外宣稱,我已經和小西家斷絕關系……”
得知茱莉亞已經察覺到秀賴的條件後,兵庫頭變得異常激動,他搖著頭,淚水順著臉頰大顆大顆地滑落,
“不行!絕對不行!!!我答應了父親要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保護好家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