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莉亞……”
秀家用幹涸的嗓音呼喚著這個名字,他掙紮著似乎想要站起身來。連夜的自暴自棄,滴水不進卻早已讓他抽幹了力氣。
雖然不願承認,但秀家已經或多或少意識到了,九郎遭遇海難並非僅僅是個意外。直覺告訴他,如果茱莉亞要調查九郎的事,只怕也會遭遇不測。紛亂的心緒讓他一時間眼花繚亂,靠在豪姬肩上緩了許久才恢複正常呼吸。
“呆子,你現在這幅模樣怎麼去找她?”
豪姬撫摸著秀家的背脊,以強硬卻難掩關切的語氣低聲說道:“把飯菜都吃了,然後去好好梳洗一下。然後我才帶你去見她。”
秀家已經沒力氣發出聲音,他只是僵硬地點了點頭。
豪姬從不相信一個人能在僅僅幾天的時間內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直到她看見秀家重新穿上以往那件白色的直垂……
乍眼看,秀家的臉龐僅僅是消瘦了些許,但鬢角的白發和他憔悴的面容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陌生,連那雙明媚的杏眼也彷彿覆上了一層薄冰,讓她有些看不透。
“阿豪,我準備好去太傅的府邸了。”
秀家注視豪姬的眼神和對她說話的聲音依舊同往日那般柔和,只是,她隱隱感覺,有些東西似乎從他的眼睛裡永遠被抽走了。
她說不清那是什麼,也無暇去細想。
至少要先讓他振作起來。
這是她唯一能努力做到的事。
“不是去太傅的府邸,是去堺的南蠻町。茱莉亞說她會在教堂等著我們。”
聽說茱莉亞要取消婚約的時候,教友們都勸她不要就這樣放棄自己的幸福,因為奧古斯都小西行長)也不會希望她這麼做。豪姬勸過,玉子勸過,右近勸過,她的弟弟兵庫頭也寫信來勸過,但茱莉亞心意已決,誰也勸不動。像極了她那位在宇喜多騷亂的時候,義無反顧,一路走到黑的父親……
那個時代的女子,成親之後便唯有相夫教子的義務。對於茱莉亞而言,想要調查父親的事,唯有更加接近權力的中心。成為禦醫是其中的途徑之一。
那個石田家的傻小子知道茱莉亞想調查行長的事,非但不勸她,反而說自己可以陪茱莉亞一起調查,婚不結也沒關系。畢竟,繼續留在陰影中,沒有公開的身份也更方便他秘密行動,暗中保護她的安全。
作為黑暗中最敏銳的獵手,或許他已經預感到了等待著茱莉亞的會是怎樣的危險。
茱莉亞退婚的那天,丹也向茱莉亞坦白了自己的過往。
在丹的父親被奸宦構陷,負罪冤死的時候,公子並未勸他原諒,然後放下仇恨好好過日子。公子只是淡淡地問他,想好好活,還是想複仇,然後面對接下來的後果。
在公子的幫助下,他完成了複仇……然後接下來的日子裡便背井離鄉,終日活在陰影之下。但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也絕不會原諒那群害死他父親的狗官。
所以他願意支援茱莉亞的任何決定。
不論是調查父親的死因也好,得知真相後選擇複仇也好,他都會陪著茱莉亞。
兩人相互坦白心事後,茱莉亞改變了主意……
雖然無法以明媒正娶的方式與他成親,但她希望以切支丹的方式與心愛的人結為夫妻。
就算沒有世人的見證,但上帝會是他們的見證。
於是……在堺的南蠻町,他們靜悄悄地舉行了一場婚禮。
由於兩人的親生父母都已經不在人世,受邀而來的僅有雙方為數不多的至親好友。
參加這場婚禮的人並不多……丹只將這件事告訴了自己的養父。茱莉亞只邀請了幾位教友,包括明石全登,高山右近,納屋助左衛門,玉子,豪姬,以及她父親生前最在意的人……
作為他們當中最虔誠的信徒,小西行長生前最為敬重的友人,高山右近親自主持了這場婚事。
而婚禮中最重要的環節,將新娘託付給新郎的託付儀式本應由新娘的父親完成,然而……也不知是否是冥冥中的安排,所有人一致認為,只有秀家適合這個位置。
當茱莉亞身披白紗走進教堂的時候,玉子和豪姬已經流下了淚水。秀家牽著她的手,一步一步帶她走向了那個願意在陰影中守護她的男孩,
“是誰把新娘嫁給了新郎?”
“她自願嫁給他,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