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喜多秀家雖然不是秀吉最親近的血親,也並沒有其他幾個兄弟那麼精明,但他志慮忠純,品性善良,重情重義,從未被權力中心那些令人討厭的部分染汙。養父秀吉正是看中了這點才為她選擇了這位夫婿。
比起將豪姬當作一個聯姻的工具,秀吉是真的希望她得到幸福。
她的養父秀吉在看人的眼光上幾乎從未出錯。
在這一點上,豪姬自認和養父很像。
再後來,豪姬單獨邀請秀家來參加了自己的茶會,向他介紹了自己的亦師亦友的知己——古田織部老師。那天,豪姬換上了精美的和服,用她親手燒制的茶器為秀家沏茶,兩人從茶道聊到美學,相談甚歡。秀家將一把畫著松樹的摺扇贈給了豪姬,而豪姬也將她最為中意的茶器送給秀家作為禮物——那是一個畫著蒲公英的織部燒。
她告訴秀家,自己非常喜歡蒲公英,這種花的種子會隨著風飄向四方……臨別前,秀家向她承諾,下次見面時會送她一把畫著蒲公英的扇子。
他們大婚的那天,秀家將扇子交到了她的手裡。
但蒲公英的種子卻再也沒有隨風飛起過。
成為秀家的妻子後,她收斂了自己的鋒芒,就像寧寧夫人所教誨的那樣,努力扮演好一個妻子與母親的角色。在那時的認知裡,這是一個女人應當做的事。
秀家對她很好,將她繼續像公主一樣捧著,從未納過側室,甚至連同她帶的前田系家臣也得到了善待。然而……豪姬仍然能夠感覺到,他對自己的好,有一半是因為他本身就這麼溫柔,還有一半是因為他和自己一樣敬愛養父,所以不願辜負養父所託。
雖然豪姬也承認秀家從未虧待過自己,但女人的直覺告訴她,秀家是很喜歡她……但或許,又不是那種喜歡。
秀家對身邊的人都很溫柔。但每次見面都能讓他無比開心的人卻只有一個……嫁入宇喜多家之後,豪姬才知道,秀家最喜歡的松樹……也是那個人最喜歡的。
每每提起太傅,他都會不厭其煩地向豪姬講述自己在來到豐臣家之前的事,以及剛剛成為人質時,那段不那麼容易的日子,直到豪姬靠在他肩上睡著為止。有時,半睡半醒中,豪姬會隱約看見他臉上孩童般的笑容。這種笑容……他不曾在其他人面前展露過。
豪姬知道是太傅守住了他心中的那一方淨土。
這樣的秀家讓她發自內心地喜歡。雖然她不知道自己對秀家的喜歡又算是哪種。他們的婚姻是很早就被安排好的,秀家也是個無可挑剔的夫君。為了照顧彼此的感受,他們一直相敬如賓,謹小慎微地扮演著好丈夫與賢內助的角色。
漸漸地,努力經營這段婚姻的豪姬也磨平了自己的稜角。在一次又一次的生育之苦,以及那次不幸的流産之後,她早已沒了當年的銳氣。
成為母親後,她也曾試影象過去一樣重新制作茶具,卻發現自己已經做不出曾經那些連古田織部老師都贊不絕口的作品。
製作茶具和作畫一樣都是需要靈感的。現在的她……已經失去了創作的源泉。
自己早已不再是那個被太閣寵著,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的公主了。
養父秀吉去世後,她的親生父親沒過多久也隨老友而去。
在那段黯淡的時光裡,她和秀家成了彼此的依靠。他們互相傾訴著對養父的思念,也共同抵抗著那些想要毀掉這個家的人。
失去了靠山的孤兒們並不好過……
反抗的代價是她的兩個母親一個被逼出了大阪,另一個成了德川家的人質。就連秀家自己也因為家臣的內亂而元氣大傷。
她憤恨那個鳩佔鵲巢的老貍貓,憤恨把母親賣出去的慫貨哥哥,但最憤恨的……卻是不能與秀家並肩作戰的自己。
她的養父秀吉一輩子養了這麼多兒子,秀吉死後,人走茶涼,就只有秀家還惦記著他的好。
明明連前田家都已經屈服,他卻還是憑著一股傻勁和那個鳩佔鵲巢的貍貓叫板……都把自己弄得眾叛親離,遍體鱗傷了,卻還沒放棄反抗。
明明都已經自身難保,還小心翼翼地呵護著豪姬,讓她不要擔心,安心養病,自己會處理好宇喜多家中的事務,然後處理好豐臣家的事。
那個傻瓜有沒有想過……他自己該怎麼辦啊!!!
“阿豪……身體好點了嗎?”
“夫君,別再為我費心了。你現在專心於家中的事務就好。我已經……連累你夠多了。要不是因為一直慣著我,哪會有這麼多麻煩……現在我那個廢物哥哥還出賣娘親投靠了德川……咳、咳……”
為什麼這種時候自己只能躺在病榻上幹著急呢?
她討厭這樣……
豪姬緊攥著單薄的被單,憔悴的面孔蒼白得如同冬雪。秀家緩緩來到豪姬塌前,輕輕握住了她冰涼的手,眼神溫柔,也無比堅定。
“別這麼說……是我喜好能樂,又在養鷹的事上揮霍無度才讓家中的怨言越來越大。至於重用前田系的家臣……那也是為了擺脫宇喜多家一些老臣和保守派的掣肘。至於你哥哥的事,更不是你能決定的。阿豪,你好好養病,不好被這些東西影響……太傅聽說你病了,還給你調變了一些藥。”
“太傅……在這種時候跟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