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前,他一改往日的強硬與固執,慚愧地表示自己一直以來讓她操心不少,話裡話外……就像是在做最後的道別。
就算是在這間陋室中,寧寧對於外界的風聲也並非一無所知。
他贏得了關原之戰,卻被大阪臨時召回。這其中的水有多深,只怕連這個傻孩子自己也沒有概念。
“真的要回去嗎?那裡已經不是家了。”
“我們戰鬥到現在……就是為了把曾經那個家奪回來。寧寧夫人,如果我沒能回來……秀家恐怕也會陷入獨木難支的境地,那時……懇求你盡量支援他。”
或許是自己已經老眼昏花了吧……望著那雙固執的眼睛,寧寧似乎回想起了某些熟悉的東西。
”不要勉強自己哦。對我來說比起豐臣家,你們的事情才更重要。“
如今正值秋冬季節,在寧寧的記憶裡,佐吉這孩子從小身體底子就不太好,容易受寒……她將一碗溫熱的姜湯傳給眼前的孩子,那個不茍言笑的男孩似乎有些哽咽。
“市松……寧寧夫人就拜託你好好照顧了。”
“就算你這混蛋不說我也會這麼做的……但你得平安回來。讓母親傷心是最大的不孝。”
“你這混蛋沒資格這麼教訓我。雖然……我確實…………難辭其咎。”
兩個在決定天下的戰場上針鋒相對,勢同水火的敵人,就這樣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在這座小小的陋室中和解。
佐吉默默喝下了那碗熱騰騰的姜湯,隨後安靜離去,也不知道背對寧寧的時候有沒有哭。
“這孩子什麼事都自己悶聲背負呢,也不告訴大家……”
“是啊……不過,佐吉確實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你們這群傻孩子什麼時候才能讓我省心一點啊?”
庭院裡傳來了寧寧的訓誡和市松求饒的聲音。上一次聽到這樣的對話已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從京都到大阪之間的路程並不長,石田三成走過許多次。秀次事件時,他奔波於大阪和聚樂第之間;七將襲擊事件時,他從大阪逃至伏見城;會津征伐時,他從佐和山起兵,一路直奔大阪……
但這一次,這條路卻彷彿要漫長得多。
趕至大阪之時,已是夜間。
“明天就要去面見秀賴公了。在那之前……陪我去個地方吧。”
三成並未急著回到府邸。他帶著曹丕來到了他們曾經結義的地方,兩人坐在山頂,一邊對飲,一邊眺望著燈火通明的大阪。
“秋冬季節,跑來這地方看桃花?”
“到頭來……還是不得其時…… 對吧?“
那個馬鹿竟然一口把杯中的葡萄酒喝空了。
曹丕望著三成手中的空酒杯,本欲為他斟酒的手卻把酒壺挪到了一邊。他注視著那雙清澈的桃花眼,半調侃,半認真地問道:
“不得其時?你認為……諸葛孔明比司馬懿如何?壯志未酬,只是因為不得其時?”
“你該不會想說……孔明壯志未酬,是因為後主無道吧。”
三成不難猜測曹丕此刻的想法。他並非豐臣的譜代家臣,對於豐臣家的事總是能以一種更加清醒,也不帶個人感情的角度去看待。
“不,蜀國那位後主雖然平庸,但唯獨在對於孔明的事上,他一點也不糊塗。他自知沒有治國之才,便放權給孔明,政事無巨細,鹹決於亮。若非如此,蜀國也不會在那位丞相的治理下擁有與大魏抗衡的力量,並且多次北伐。就算是一名庸主,若是對自己有清醒的認知,亦可做出對本國有利的決斷。因此,孔明並未不得其主。”
“那又是因為什麼……”
“劉備去世後,漢室早已名存實亡。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實……只是一些人不願意承認罷了。雖然仍有部分舊臣感念劉備的恩德,願意維護這面名存實亡的大旗,但並不是所有人都願意世世代代去裝點一具空殼。”
自太閣病逝後,豐臣這面大旗……正在漸漸失去號召力。這是連同大阪方自己都已經預設的事。
眼下的豐臣家就像一具空殼,而秀賴就是象徵著這具空殼的一個傀儡。更糟糕的是,這個傀儡還被掌握在了錯誤的人手裡。
此外,大阪城內,不乏李嚴、譙周之流,茍利其身,罔顧國事。還未戰鬥,從心裡就已經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