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淚水模糊的眼睛漸漸看清了來者的模樣。緊接著,那雙眼眸裡像是有什麼東西被掐滅了,漸漸變得黯淡。
“主公,你沒事吧?”
“是你啊……明石掃部……”
秀家臉上的血跡被滑落的熱淚沖刷出兩道淚痕,他緩緩側過了頭,用呆滯的目光注視著腳下的金吾,隨後鬼使神差地將自己的佩刀從染血的汙泥中撿了起來。
“主公?你要幹什麼?!”
明石全登從未見過少主這般模樣……即便是宇喜多騷亂之後,憤懣不已的少主也未曾露出如此脆弱,如此失魂落魄的一面。
“都是因為我啊……掃部,都是因為我的愚蠢……才讓九郎中彈身亡的。”
秀家顫抖著舉起佩刀,他看著那張臨死前依舊格外扭曲的面孔——那張他曾經無比愛護,現在卻恨之入骨的面孔,一顆心彷彿已經掉進了冰窖。
金吾的脖子被一刀斬斷。
而明石全登則感覺自己快要認不出眼前的少主了……
在文祿、慶長之役時,少主從未以如此殘忍的方式親自動手……晉州之戰,他甚至不惜違抗太閣屠城的命令親自冒著危險勸降……現在,他卻親手斬下了秀秋的頭顱。
“主公……我已經派人去打聽奧古斯都小西行長教名)的訊息,如今戰局未穩,身為總指揮,你必須先冷靜下來。”
“我知道該怎麼做……明石。”
剛才那個因為猶豫著是否要殺死弟弟,從而險些被反咬一口的人此刻正麻木地拭去佩刀上的血跡,將冰冷的刀刃收入鞘中。
“將他的頭顱傳閱三軍。告訴福島正則那群吃裡扒外的狗東西……叛徒金吾已被我斬殺。如果他們打算繼續揣著明白裝糊塗,做德川內府的狗……這就是他們的下場。”
當他揪著秀秋的頭發,從泥地裡撈起那顆滴血的頭顱,冷徹的眼神彷彿與曾經那位主公的面容重疊。
杜鵑若不啼,靜待莫須急……
小早川軍下山的時候,德川家康本以為自己忍耐了大半輩子,這天下人的寶座終於要輪到自己。
然而命運卻再一次戲耍了他。
丹波國的小野木重次帶著一萬五千人抵達戰場,支援笹尾山……先鋒井伊直政在攻打笹尾山之時陣亡。
直政的死讓家康感到遺憾,卻並未重要到能動搖他的意志。
與小早川軍會和的藤堂高虎原本已經配合福島正則對天滿山形成了夾擊之勢,只要保持這股陣勢,前線的西軍遲早會在夾擊中崩潰。
然而,就在這個當口……小早川秀秋陣亡了。不僅如此,他的頭顱還被掛著血書,送到兩軍陣前四處傳閱,德川家康萬萬沒想到,那個連自己的家事都搞不定的宇喜多少主,竟能在戰場上使出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手段……此舉令本就已經嚴重動搖的前線士氣土崩瓦解,福島正則等號稱要為豐臣家清君側,誅殺奸臣三成的將領紛紛喪失了戰意。
早已跳槽德川的藤堂高虎,以及那些和小早川軍一同臨陣倒戈,註定會被清算的脅板安治等人本欲繼續抵抗,誰知從大津國趕往關原的立花家真的抵達了戰場……至此,藤堂軍和福島軍徹底喪失了夾擊天滿山的機會。
禍不單行,更糟糕的訊息傳來——原本被吉川廣家卡在南宮山的毛利軍和長宗我部軍,竟然不知何時下山了……山內一豐,淺野幸長的部隊被殺了個措手不及,派人前來求援。
前線的東軍徹底潰敗不過是時間問題。
若現在不逃,等毛利軍與前線的西軍形成包夾之勢,便為時晚矣。
“平八郎,我們走。不能讓直政的犧牲白費……”
在三方原面對甲斐的老虎時,他曾經歷過無比狼狽的潰逃……現在他面對的不過是一隻狐貍。
一隻不自量力的狐貍……竟然能將他逼到這一步!
家康咬著牙,盡量維持著穩健的步伐與沉著的神色,以確保自己不會失去一名大將應有的體面……
要忍住……
這不是什麼慘敗……
這不過是豐臣家狗咬狗的內耗罷了。
損失最大的不過是豐臣家的將士,那些使出吃奶的勁在前線奮戰的,細川忠興,黑田長政,福島正則等人大多是豐臣家的譜代家臣……而他德川家的主力還未抵達戰場。
那個至今還被卡在上田城的廢物兒子陰差陽錯地幫了他一把。他的家底還在。只要保住性命,接下來並不是沒有翻身的機會。
就讓豐臣的家夥在這裡繼續自相殘殺,直至一方被徹底消滅吧。那些被逼至絕境的困獸,可一定要在死前多咬那隻狐貍幾口啊。
逃跑的家康如此卑鄙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