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隔天這桃花枝上殘留的桃花,居然無意間落到了白石道上,也是風的自由。
蘇飛瑩打定主意,不與蘇家的人牽扯,將自己關在飛閣院每日侍花弄草,為葉清竹配藥材,有時得了空,便去掌事堂與小叔叔閑聊,在葉清竹服藥之時,她在一旁撫琴,連著幾日竟讓葉清竹的氣色好轉,面色也紅潤了兩分。蘇玄墨大喜,對這孩子更是疼愛,便將自己平日得來的好東西挑挑揀揀往飛閣院送去。
蘇飛瑩對那些外物不甚看重,就算得了來也要原封不動地送回翠峰,讓師父裁奪,再借著時機回饋給蘇玄墨,可有一樣東西深深地紮了她的眼。
夜裡的風很急,鼓鼓地貼著樹幹刮過去,樹葉嗚咽地打在窗簾上呼呼作響,蘇飛瑩的屋裡燃著燈,那燈光將一個玉佩映照得更加圓潤,她的心也在這寒夜中呼嘯,泛起密密的痠痛。
這玉佩她知道是誰的,想必他們也知道自己在蘇家,特意送過來。
第二日,蘇飛瑩特意繞遠,從白石道走至銜芳殿,就算蘇家弟子議論紛紛,她也面不改色。
蘇飛瑩趁著驕陽初升,緩緩行至於白石道外,剛走幾步便踩到了地上的落葉,發出細碎的響聲,她垂眸看著那枯黃,隨風的葉子一直蔓延到那長長的石道。她的舌尖彌漫開苦味,看到這枯敗的景象,只覺得那枯葉包圍著她,讓她彷彿枯葉般被風吹著,在孤寂中晃蕩。
等了好一會兒,灑掃的弟子才姍姍來遲。他的手裡拎著掃帚,睏倦地打著哈欠,蘇飛瑩怕引起懷疑,躲在大門後遮掩身形。那風不止,吹動一地落葉,飄飄揚揚,將那些細碎的黃吹得到處都是。
灑掃弟子不耐煩地皺皺眉頭,剛用掃帚隨意劃了兩下就氣惱得摔在地上。他的同伴手裡拎著食盒,過了好一陣才來,在那空當的時間裡,灑掃弟子便偷懶,什麼也不做。
灑掃弟子看到他後,伸手就去掀食盒,一開啟便是精美的早點,他嫉妒道:“這江家的罪人要什麼好吃好喝的,倒不如讓他啃兩個饅頭。”
“好歹江家也給了不少銀子。”送餐的弟子連忙把食盒蓋緊,生怕一地的灰揚了進去,隨聲解釋道。
灑掃弟子十分不屑,面露譏笑,“這有什麼,江家害了那麼多人,損失些銀子也是應該的,何況白石道裡的光景誰敢傳出去,江家的銀子我們不是照樣拿。”
送餐飯的弟子想了想,覺得他說的也是,便在門口和他閑聊起來,也不急著往裡面送餐飯,“所以人的運道也就這麼回事兒,想當初這江雨岸也是大家公子,錦衣華服,到哪兒不是人人恭維,反倒是蘇閣過慣了苦日子,卻沒想到短短幾年,這兩人都發生了天翻地變化。”
灑掃弟子羨慕地咂咂舌,“那蘇閣就是運氣好,居然被沈宗主看中,連他的妹妹也跟著雞犬昇天。”可惜這樣的好運氣輪不到他們來享,外門弟子進內門,本就不易,何況他們還被分到了白石道,更沒有修仙機會,白石道裡面的石頭殺意騰騰,專克修仙者的靈力,長時間待在這裡辛苦修的靈力也會被消耗,最後便是天才也會因此變為庸人,他們派到這裡來,天賦不佳,就算是修煉個千百年,也無進取。
送飯的弟子苦澀地嘆了口氣,“話雖如此,可修仙界,誰人看的不是運氣。”說到底他們就是運氣不好,不然怎麼這麼倒黴,還要來白石道,每次進去總覺得渾身不舒坦,出來的時候身體酸軟。
轉念一想,也不知待在那裡的人,過的是什麼日子,他掂了掂手上的食盒,江家也算枉費心力,江雨岸註定出不來,就算有一日出來了,在白石帶道裡呆待的時間長,也將靈力耗得幹淨,還傷了根本就是修仙問道也不似從前,何必耗時耗力在他身上。有這一精力還不如再養一個弟子。不過江雨岸好歹是江家主親子,繼任家主的親弟弟,到底與他們不一樣。
兩名弟子又湊在一起,低聲地說著,全然不顧食盒裡的早點已經變涼。
朝陽已經布滿了整個白石道,那兩名弟子才算聊得盡興,一個低頭無精打采地灑掃,另一個才拎著早已涼透的食盒走進去。
蘇飛瑩捏著衣袖,看著白石道上的石牆,呼吸均勻,無視已經麻木的雙腳,僵硬著不肯動,本以為今日之事到此了結,不一會兒,白石道裡居然傳出幾聲咒罵。蘇飛瑩聽出那是送餐弟子的聲音。他豎著耳朵聽了好一會兒,居然沒有聽到自己熟悉的聲音,不由得皺了眉,後來那送餐弟子氣洶洶地拎著食盒出來。
等日頭大起來,幾只鳥雀橫渡長空在白石道旁停住,蘇飛瑩才回過神,移開目光,徑直往銜芳苑走去,他失魂落魄的樣子讓一路弟子小心打量。
裝了糕點的白釉瓷盤放在葉清竹的手邊,方便取用,隔著屏風還點了雙龍耳八卦燻爐,香煙嫋嫋,葉清竹皺著眉,一口一口地喝著養生的湯藥。蘇飛瑩隔著屏風與他對望,正低頭撫著琴,那琴音悠遠清亮,嫋嫋搖曳,繞著房梁三回九轉,便如春日和煦,惠風和暢。
藏在葉清竹心中的積鬱,便一點點地引出來,讓他舒暢不已,銜芳苑中也有曲水流觴,時不時傳出清脆的水滴聲,與琴音呼應,竟將那水聲顯得如大珠小珠陷入玉盤。葉清竹也懂雅樂,聽著耳畔的琴音,按著節拍雙手輕點。他的心思放在如何使琴音更和諧上,便暫時地忘卻了往日的不快。琴聲婉轉,攀升青空,水聲嘀嗒,那曲中的柔和之力纏纏綿綿,直到一曲落,連院外路過的弟子似乎都被感染,吐出心中濁氣,渾身輕暢。
蘇玄墨在庭院裡站了一會兒,隔著水聲,聽著琴音,直到琴絃輕顫,他才微微仰首緩步走了進去。他一進門便盯著葉清竹,瞧見他眉心舒展,怡然自得的樣子,霎時鬆了口氣,投向蘇飛瑩的目光帶著贊許。
蘇玄墨徑直地坐在葉清竹的軟榻旁,顧念著蘇飛瑩在場,他壓低嗓音跟葉清竹絮絮叨叨地說了起來,二人捱得近,天水碧的衣裳交織在一起,一旁的香爐在一旁自顧自地燃著。
喝了藥葉清竹大抵有些不舒服,與蘇玄墨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說話聲漸漸低了,呼吸聲又慢慢揚了起來,逐漸平穩。蘇飛瑩隔著屏風只看見修長的脊背彎著如弓一樣。蘇玄默俯下身在他的耳邊說著什麼,那般配的側影投在屏風上,是那樣的親密無間。
待二人從銜芳苑走出來,衣袖緩緩搖動,還能聞到縷縷淡如煙的香氣。
蘇飛瑩跟在蘇玄墨的身後,緩緩道:“小叔叔,我來這幾日聽了些流言。”
蘇玄默微微側首,示意她繼續說。
蘇飛瑩將連日的疑問全部交代,“江雨岸被關在白石道,怎麼門下弟子對他如此怠慢,好歹是江家人。”
蘇玄墨聞言,頓了頓腳又繼續前行,領著她往掌事堂去,一邊說:“你還是太單純了。這四大仙門雖說是同氣連枝,共禦外辱,可內裡的事兒也不少。如今江家斷尾求生,其餘幾家聯合起來勢必要讓江家翻不了身,這江雨岸就是一筏子。聽我一句勸,這事你和我都做不了主。”
蘇飛瑩微微急了,“可江雨岸沒有被朱雀附身前也為民除害,除暴安良的俠士,一下落到這個下場,著實讓人心驚。何況修仙界不就是為了擺脫凡俗私慾,怎麼卻像凡間一樣爭名奪利呢?”
縱使如此,蘇玄墨也有心無力,他們在掌食堂的大門前停住,蘇玄默揚手指著這三個大字,才道:“話雖如此,世間公理卻不是我們能決定,若修仙界真的是拱衛蒼生的仙人之居,怎會有混種掙紮求生的事例。又何至於到了今天,連對付黑衣人的事都沒有商量出章程,這些仙門大家看似親密,實則暗藏算計,只怕有一日便會從裡面亂起來,讓那些黑衣人乘虛而入。”說得越來越激動,蘇玄墨一時岔了氣,臉紅著咳了起來。
蘇飛瑩連忙為他順氣,不在這事上糾纏,可她知道小叔叔心中所想,蘇玄墨就算有心,可有些事情他亦不能插手,一旦越界,便是整個蘇家的動蕩。何況現在的修仙界經不起一絲波瀾,稍有不慎,便如摧枯拉朽之勢倒塌,但她心中有話不得不說:“正因如此,才要想個法子,若是蘇家為了討好花葉兩家苛待江雨岸,來日朱雀被滅,放出江雨岸,只怕要與江家交惡。”
蘇玄墨愛憐地拍拍她的肩膀,“傻孩子江雨岸出不來。”在這樣隱晦的暗示下,他知道蘇飛瑩已經明白他不能明說的話。
蘇飛瑩的心像豁開的洞,一些暗影從中流了出來,以她經歷的坎坷,怎麼不懂仙門大家的黑暗,可她還是忍不住要問一聲憑什麼要被命運推著往前走,遭受了那些不公的人還要受世俗的折磨。江雨岸行走人間時,曾多次對小修士和凡人施以援手,若不是他兢兢業業,只怕在凡間,修仙者的名聲更不好聽,怎能因為那無妄之災就徹底抹殺他的一切。
遙想當初,他還是江家公子的時,所受境遇絕非如此,怎麼就一念天堂一念地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