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宴眼裡蘊藏自信,給趙寂的感覺是隻要相信衛初宴便好了,不需要她出面,衛初宴也能輕鬆搞定一切的。
“先生飽讀詩書,必定知道,聖人曾言‘有教無類’。上至天子,下至黎民,人人皆可向學。為何此時卻不作數了呢?難不成聖賢也會有錯嗎?我亦是人,主子亦會為我交清束脩,為何我不能在此求學呢?”
“奴與牲畜無別,人與牲畜有別,你既然入了奴籍,便不能算作是人了。”
衛初宴一笑,她自然沒入奴籍。她非但沒入奴籍,還是勳貴,日後也必定有官身。但此刻她並不想以這個來反駁這名先生,她從來不覺得奴隸便是牲畜,許多時候,家中的奴才比起那些官員們,更像一個人。
“先生錯了。先生認為,牲畜會變成人嗎?”
若是回答“會”的話,豈不是給了這婢女變成人的機會?先生不假思索道:“不能。”
“那麼,先生可曾聽說過當朝右相朱棄石朱大人?”
“自是聽說過的。”
“朱大人兒時家貧,家中父母因山洪而雙雙死去,他曾賣身葬雙親,因此在一個鄭姓人家中做過四十年奴僕。後來他自贖己身,考取了功名,自此一路通達,六十歲時升任右相。可有此事?”
衛初宴聲音清澈如玉石相擊,咬字清晰,光是聽,便給人很舒服的感覺,因此當她不疾不徐地把一段話說出口,就連那些叫囂著要把她趕出去的人,也都有一瞬間的恍神。
已從衛初宴的話語中猜到了衛初宴接下來要說什麼,趙寂徹底放鬆下來,安靜聽著。
同樣明白過來的還有先生,先生擦了擦汗,點頭道:“確有此事。”
“那麼,若是事實如同先生所說,牲畜不會變成人,那麼曾經作為牲畜的朱大人,又如何能夠變成人,並且是人上人呢?如果先生說自己錯了,牲畜也能變成人,那麼我作為一個奴婢,自然也能有求學的機會,因我也能成人。先生說,是還是不是?”
額前有大滴的汗珠滾落,先生擦之不及,隱約聽見有學子在私下交談。
“她說的好像有道理。”
“話是這樣說,但是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那這樣一來,我們豈不與奴才無異了?不可不可。”
“人家只是為了求學。說起來,若是那萬情兒轉變主意了,這婢女縱容有再好的口才,也不會再出現在這裡。”
“所以難道事情的源頭是那萬情兒嗎?”
“真教人頭大......”
這一聲聲滿載疑惑的討論中,衛初宴嘴邊勾著一抹笑,朝趙寂眨了眨眼。
希望趙寂聽了她今日這番話,日後為帝時能善待奴隸。
衛初宴說的那些話從前從未有人跟她說過,但是心思細膩、觀察力又十分驚人的女孩此前隱隱約約也有了感覺。之前她分化為坤陰君,母妃卻餵了她藥讓她暫時偽裝成了乾陽君,那時她便覺得不對,可母妃只說是不願她遠嫁,希望用這種手段將她留在身邊,她便乖巧地信了,匈奴兇狠,屢屢犯界,齊朝皇室每隔三五年,確是都會送坤陰君去和親。
她面上是信的,但心中仍然存疑,尤其是......當她發現母妃此次回榆林,總是將她支開,神神秘秘地同舅舅商量些事情的時候,她總覺得不安。
或許是為了表示決心,或許是為了安慰自己,她總將自己日後會封王的事情掛在嘴邊,可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隱約已經預感到了什麼,而她很怕日後真的要去和哥哥姐姐爭。
於是不去想,於是自欺欺人。
衛初宴的一席話,打破了趙寂給自己構築的理想未來,她還小,總以為自己若是不去爭,那麼皇兄皇姐們也不會對她怎樣,可是衛初宴告訴她,即便她不爭,也沒人會信她。
為什麼不信她呢?
將好不容易解下的玉佩扔在床上,趙寂緊緊抿住唇,努力不讓眼淚流出來。
得知主子要洗漱了,宮婢們很快將水抬到房間裡,又架好屏風,趙寂張開雙臂,習慣性地讓她們為自己寬衣,卻見到衛初宴還在房間裡,頓時,小臉有些繃不住了。
“我洗澡的時候你不必乾站著,你又不懂如何給我寬衣,也不會伺候我洗澡,讓人帶你去洗漱吧。我睡的時候,你也得睡了。”
極力壓抑著聲音裡的哭腔,趙寂隨便找了個理由把衛初宴支開,她本來就忍的很辛苦,若是再被衛初宴那雙沉靜的眸子多注視一會兒,她恐怕就要在這麼多宮人的面前哭出來了。
寬衣麼?如何會不懂呢......
“是,那我便先退下了。”
眸中暗沉,衛初宴向趙寂施了一禮,跟著一個婢女走了出去。房門開啟,趙寂看著她的身影走進庭院,庭院中樹影幢幢,月光如洗,她一身青衣走在月光下,黃綠的螢火蟲繞著她的衣襬飛舞,過得不久,隨著那道纖細瘦弱的身影一同隱沒在了黑夜裡。
趙寂這才坐進浴桶裡,把宮婢支開,抱著雙膝將小臉埋進了熱水之中,無聲地流著淚。
她又記起了分化那天母妃端來的那碗藥的味道。生澀、微苦,只小小的一碗,便讓整個寢殿都瀰漫著苦澀的藥味,她躺在床頭,被母妃哄騙著喝下那碗藥,後來再醒來時,她才曉得,她這個坤陰君,變成了乾陽君啦。
喜歡重生之佞臣g)請大家收藏:(.s)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