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芝這一覺睡下,天矇矇亮時才醒來, 傅園內侍奉的人雖不多, 但手腳都很麻利, 半個時辰後安芝出門, 買來的兩個小丫鬟羞澀的站在門口送她。
點了燈的門口,傅園的牌匾映襯出光,昏黃下, 蔓延出一絲暖意來,就像是回到許多年前,她每每從計家離開回宜山,院子裡那幾個小丫鬟都會站在門口送她。
回了神, 耳畔是寶珠囑咐的聲音,安芝轉身, 附近的街巷中有早食的香味飄散過來,等到了西市,碼頭上已是忙碌的情形。
這陣子幾乎每天都是這樣的情形,忙到工人不夠用,勤快些還能漲些工錢,安芝這邊的船也是,將最後的箱子運上船,辰時, 李管家在碼頭上祭了神, 準備出航。
雖說如今是自立門戶的, 和去年一樣, 林老爺還是親自過來送安芝出航,沈家那兒這回倒是沒派人來,但寶珠清楚著,昨個兒東西就送到傅園了,那沈少爺還陪小姐一同從楊城回來的,今個兒送不送已經不算事兒了。
就是沒見著三老爺。
一刻鐘後,船離岸,波浪拍打著船板,岸上的人影越來越模糊。
安芝起初是向李管家他們揮手的,這些日子忙的,林家那邊也沒空去,心想著這一趟回來要好好去呆幾日,視線收回時,安芝臉上的神情微滯,碼頭架起的一艘船邊上,立柱後有個人影,看起來熟悉無比。
“小姐?”寶珠在身後叫了好幾聲,見安芝不答應,朝她看的方向望過去,但離岸已經有些距離,碼頭上也瞧不大清楚。
過了會兒,立柱後的身影已經不見了,亦或者是離得太遠看不清,安芝收回視線,心中有些沉悶,李管家說小叔還有幾日才回來。
可那身影,真的很像他,會是他嗎?
“都準備好了?”
寶珠點頭:“權管家那邊都準備好了。”
安芝轉身折回上艙,權叔已經將祭貢用的東西都準備好,比起之前出海,這回要慎重許多,看著權叔焚香祭還龍王,安芝依稀想起小的時候跟著父親上船的情形。
這是宣城那兒的傳統,也是計家每一趟出遠門要做的,父親在準備這些貢品上的用心,半點都不含糊,他常抱著她笑說:“海龍王一高興,知知想要什麼,它都給你帶來。”
“每一趟出海都順順利利,太太平平。”
權叔繞甲板前後,將香遞給了安芝:“大小姐。”
安芝虔誠跪下,對著上艙中的海龍王像座,祈求出海平順,能滿載歸來。
將香插入爐內,權叔給她遞酒,接連數杯陳年好酒祭下,等長香燃盡三炷,將剩下的酒和上貢用的祭品從船頭扔下。
是有那樣的說法,船上的祭品都扔下去後,到出海口,海水不漫過船身上的線,就意味著海龍王同意你的船出航,這一趟必是會順順利利。
安芝迎風:“權叔,當初大哥出的那一趟也很太平。”父親如此看重這個,倘若剛出去就不順利,那一趟船肯定會折返。
權叔知道她想說什麼:“大小姐,從這兒去嶺西,鮮少有風浪。”但是依舊是有很多船會出意外。
“人還海上,多是圖個心安。”安芝轉頭抱歉道,“原本不想勞您幫忙的,月兒還小,幾個月不見怕是認不得。”
“商行內的事都是李管家的操心,我也沒做什麼,若是連這都閒著,可就真的要變老骨頭。”權叔笑著,“再說我本就是吃這碗飯。”
安芝眼神微閃,扶著欄杆想了許久:“權叔,我覺得小叔變了。”
她有時候想,人經歷過生死後,經歷過那麼大的事,會有變化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更甚者將自己關在屋裡不見人不說話,不吃不喝。她為什麼要反覆的去想小叔的變化,去苛責他與過去的不一樣。
她心中就是滋生了那樣的感覺,從宣城那一趟開始,在去過楊城,到過邵家後,那種不熟悉的陌生感,越發的強烈。
那日在山下莊子內,安芝覺得小叔換了個人。
安靜了片刻,權叔臉上的笑意淡了些:“三老爺每年都會陪大少爺來金陵,計家的生意他雖幫忙,主事的還是老爺與大少爺,三老爺為人淡泊,如今大小姐主事,我想他在計家留不長。”
安芝轉身,看了他一會兒,末了,緩緩嘆:“您說的沒錯。”
權叔沒再說話,離開船頭,去往上艙。
一個時辰後,太陽高掛,風徐徐,帶著溼熱。
此時的水面還很平穩,離開金陵後,沿岸是能看到不少田地村落,寶珠拿了帽子過來給安芝戴上,唸叨著她該多注意些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