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開春, 四月芳菲, 好天氣的下午,金陵城內幾個碼頭都是異常忙碌。
東市這兒的一個小碼頭上一艘商船正在靠岸,待底下的人架起板子後,船上的人開始往下卸貨。
一口口木板打起來的箱子, 裡面是油布裹著, 底下還塞著厚實的稻草減輕壓力,船下的短工合力將箱子抬上架, 拖去了壓庫的屋子。
屋子門口一個老管事在來回清點著, 抬起頭問船上下來的人:“二小姐呢。”
做活的往後一指,貨卸的差不多的船上,一個身影從上邊躍下來,踩著踏板幾大步到了碼頭上,輕輕鬆鬆,卻把老管事嚇的不輕, 等她走過來時撫著胸口道:“噢喲喲, 二小姐可別嚇我了,往後那麼高可別再跳了,要是讓老爺夫人看到, 又要說您。”
身後一個丫鬟跑了過來,寶珠氣喘吁吁:“小姐您慢點。”
安芝看了眼他手中的冊子,朝屋子內看去:“東叔, 義父呢?”
“老爺在行裡等您。”
安芝從懷裡拿出一個袋子放到老管事手裡:“這是路上買的花籽, 您讓東嬸種著試試, 我去行裡找義父。”
“哎,二小姐,您好歹是把這衣服給換了啊。”老管事看著已經走遠的安芝,嘆了聲,老爺看到二小姐一身男裝,又該唸叨。
林家的商行就在東市附近,跳上馬車後一會兒的功夫就到了,下馬車時安芝習慣性壓了壓帽沿,低頭走進商行,林家老爺正在裡屋看帳,見安芝回來,看著她頭戴的帽子直嘆氣:“這回是哪邊的衣裳?”
“安南的啊,您還別說,安南四季天都熱,他們這麼穿可涼快著,他們的女子是這般穿的。”安芝示意了下裙襬,“還有頂圓的帽子,我看到好些女子上街都這般戴著,下雨都不愁,還能在帽子上放東西。”
安芝身上穿著的是安南年輕男子的衣服,樣式倒是不誇張,就是這顏色太鮮麗了,林老爺指著她這帽子,像是身篤人戴的,實在是沒眼繼續看:“快換了去,別叫你義母看到。”
“您先瞧瞧這回我帶來的。”安芝讓丫鬟寶珠把帶來的盒子取出來,抽開放在桌上,長方形的匣子分了三格,每個格子內都擺了東西,安芝指著中間的丹砂,“義父您看,這是不是和咱們在嶺西進的一樣,我瞧著是比嶺西的還要好。”
取了紙鋪在桌上,林向升取些丹砂用鎮石碾碎,託到視窗看,又用手抿了些,指上丹紅,於是滿意道:“內外色紅,確實不錯。”
丹砂純品以色鮮紅有光澤,質脆體重,沒有雜質為佳,安芝這回進的全是她自己挑選下的,沒有差的:“還有這蘇合香與沉香。”
林向升一樣樣看著,越看越滿意:“這一趟你多走了一個多月,我還以為你在哪兒耽擱下了,幸虧是叫人沿途送了信,要不然該擔心你。”
“往年我們走的都是嶺西,這一趟去剛好錯開了那邊開市的日子,我心想,既然都是從安南來的東西,為何不直接去那邊,就在嶺西請了個會講安南話的,十來日就到了,價格比嶺西便宜不說,這些東西都能隨自己選,沉香木也比嶺西的好,往後請了兩個師傅來,這沉香咱們自己做。”
安芝算了一筆賬,雜貨鋪裡賣的丹砂,一銖就要二十個錢,買上一兩就得五錢銀子,幾家商行出去的價有高低,可大體上都在三兩銀子一斤,嶺西那兒進貨起碼得一石起,折算下來,她在嶺西買一石,在安南可以多上一半,更別說她是多過這數量進的。
林向升輕笑:“以往大家都是在嶺西進的,那兒東西齊,三七開市都能將東西添置好。”若是東跑西跑的,其中多的路費也不少,再者來去都得時間,商船出行一趟來去都是算好的,這回往南,下半年往北,不能耽擱太久。
“義父,就是因為你們都是這麼想的,所以大家都跟著這麼做,賺的也都相差無幾,這一趟我還去了瀘州,往上該走的一處沒落下,倘若定好日子叫人將東西送到碼頭上,這不是更省事?”安芝說的頭頭是道,“不過是頭幾回去的時候多費些心思。”
林向升看了她一會兒:“你與你娘年輕時一樣。”
安芝坐了下來:“我爹很少和我說起孃的事。”
“你娘生下你大哥後身體就不大好,生下你沒幾年離逝,你爹總歸是傷心。”他與安芝的父母在年輕就認識了,但自從他們去了宣城後兩個人就一直沒見面,多年都來書信往來傳好,以至於計家出事,老友突然過世,他都沒來得及去見最後一面,只收到了他最後囑託的信。
宣城那兒傳來安芝過世的訊息時他還不信,等了大半年,終於在一年前等到了這丫頭出現在林家門口,看到她的那刻後林向升就知道,兌現與老友約定的時候到了。
於是將她收做義女,改了姓名留在林家,讓她做了林家的二小姐,將老友留下的商船交給她。
一年來這丫頭東奔西走的,沒幾天留在金陵,他也是漸漸理解了老友當初的安排,這丫頭就是做生意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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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芝努力回憶,也只能回憶起母親溫柔的模樣,與義父口中說的母親並不相同,林向升笑笑:“你娘年輕時比你爹還要會做生意,只是後來生了你大哥與你,就將精力放在你們身上。”
安芝撥弄著桌上的算盤:“我從沒聽爹提起過外祖父家。”
林向升眼神微閃,樂呵呵道:“不說這些,你先回家去,碼頭上那些送到商行後我會處理,還有,把你這身衣裳換了。”
安芝吐了吐舌,笑著出屋,在商行後院換過衣裳後帶著寶珠走出商行,抬起頭看到路上走著的人時猛地後退躲在了門框內。
“小姐。”寶珠跟著回來,走到她身旁,“怎麼了?”
“外邊那個穿藍衣服的人走了沒?”
寶珠往外看去:“沒呢,他在與人說話。”
安芝一把拉住她:“我們從後頭走。”
從商行後院這兒繞出去,站在巷弄後,安芝看到與人說話的李忱,瞧瞧走到馬車後邊,趁著人不至於趕快跳了上去。
“小姐,您認識那人?”
安芝搖頭,很快就有了氣勢,她心虛什麼啊,她拿走金樽可是給了錢的,金樽值個百八十兩,她當初賣身錢五十兩,她給了二百兩銀票足夠的了。
不過心裡這麼想著,馬車在經過李忱身旁時,安芝還是把垂簾給放下了:“把之前準備的賬冊給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