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裴玄忌開始變得敏感,他不準任何人在他面前提及娘親,更不準任何人說他娘親的壞話。
所以,當裴千峰用那種語氣奚落著他的娘親時,裴玄忌便是再忍無可忍,他執拗地揚起頭,大聲喊道,“我娘沒有錯!她只是心善,何錯之有?分明是你不肯去救她,才害死了她!”
“啪!”
一道清脆的巴掌落在裴玄忌的臉上,裴千峰像是一條被觸及到逆鱗的狂龍,捲起濃烈的憤怒,他恨恨地望向裴玄忌道,“好啊。好,你說她心善,你也心善!就只有我心狠!你不是可憐這只狐貍嗎?那你就留在這裡,陪這只死狐啊!”
“裴玄忌,你總有一日,會被這些所謂的心善,無用的仁慈,以及泛濫的同情所傷害,以至萬劫不複!”
“我們走!”
裴千峰說罷,帶隊揚長而去,甚至連匹馬都未有給他留下。
十二歲的裴玄忌就這麼被自己的父親扔在了風寒天冷的山林中。
當落陽帶走最後一絲餘暉,整座山林的光亮都被沉黑所替代,刮在身上的夜風也開始刺骨透寒,而最可怖的是,幽森的林間會時不時傳來幾聲類似於野獸的嚎叫,小狐貍的屍體暴露在荒郊中,散發出鮮血的氣味,叢中似是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以及野獸啃嚼肉骨的動靜。
小玄忌怕得不得了,他的眼睛在晚上看不見,所以他不敢亂動,甚至連埋了死狐的勇氣都沒有,他抱臂蹲躲在角落,恐懼,饑餓以及被父親拋棄的孤獨感和哀痛幾乎快要將他淹沒,可他卻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無助落淚,默默思念自己已然過世的娘親。
第二日一早,是二姐瞞著裴千峰,策馬趕來接他回去的。
裴玄忌仍舊不明白自己當時究竟做錯了什麼。
他只是姑且,算是多了一點點惻隱心罷了。
但從那以後,他不再在裴千峰面前談及他的真實想法。
當他也能夠冷漠地拔刀斬殺一個他國的細作,只為換取父親的一丁點贊賞之時,裴玄忌甚至以為,當初的他,已經被自己親手抹殺了。
可如今,他的一些,原有的惻隱之心在遇見雲知年後,好像又被勾了出來。
他想…他想試著拉雲知年一把。
他不喜雲知年的自輕自賤,不喜雲知年的麻木不仁,不喜雲知年的孤弱無依。
更不喜雲知年就像那隻受傷的狐貍一樣,無人相救,最後只能落得個身死宮中的悽慘下場。
*
所以,當江寒祁再一次強調,誰都可以,只是雲知年不行時,裴玄忌依舊寸步不讓。
他同君主的兩相對峙很快就引起在場群臣的紛紛議論。
明面上看,這一君一臣,地位本就不相等,根本就沒有商榷的必要,可細細想來,這裴玄忌身後站著的是裴家,而江寒祁有什麼?一幹子寒門出生的清士稗官,不成氣候,所以此番相爭便怎的看,怎的透著股別扭怪異。
且君臣爭執的焦點,還竟在於一個太監。
雲知年這時也覺察出了不對,江寒祁鳳眸下視,露著眼白,分明是要發怒的先兆,卻偏發不出來。
裴氏軍力強盛,所治隴西地界也同大晉統一前的若幹小國接壤,如今小國雖滅,其故國子民,殘餘舊部卻無不收歸於隴西,勢力之雄厚,並不是在場的任何一人所能得罪起的。
他抖了抖唇,想要說些什麼,一直旁觀的鐘後倒是先發話了。
“既然裴參軍堅持,祁兒依了他就是。”
“一個奴才罷了,裴參軍就是向陛下要去了,也並無不妥啊。”
鐘後塗著鮮紅蔻丹的手一下,一下敲打著面前的桌案,似笑非笑地望向江寒祁,“祁兒,莫非…你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