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璟側臉緊繃,說,“這是我和他的事。”
沈臨之腳步一頓,轉身冷冷道,“你難道忘了他現在為什麼會躺在這裡?”
許璟脊背僵硬,抬起那雙血絲遍佈的眼睛,聲音輕緩,“我只需要十分鐘。”
對視片刻,沈臨之不知想起什麼,表情微微松動,最終讓開了。
在許璟心裡,沈彥可以是在領獎臺上的意氣風發,可以是捉弄他後的開懷大笑,甚至可以是沉默不語,流淚哽咽的。
但他不能接受這樣的沈彥,不能接受沈彥就這樣安靜的躺在那,臉色蒼白平靜,像是睡著了,不能接受他身上插了那麼多根管子,卻沒有任何反應。
整個房間都是心髒檢測儀的聲音,像在進行生死之間的審判。
許璟垂下眼眸,輕聲道,“我說過我不想要那個賽車模型,誰允許你自作主張,你以為我會很感動嗎。”
”你又騙了我,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了。”
“不是說要來車站接我麼,不是說我許的願望都會實現麼,不是說永遠陪在我身邊……你答應過我的,你怎麼能說話不算數呢。”
“你要是再不醒來,我就不喜歡你了。”
許璟伸手想碰沈彥的臉,摸到的卻是一節粗長的針管,喉結艱難的滾動了下,他抬起眼睛,發現了沈彥手臂上那塊顯眼的青色。
許璟嘴唇顫抖,一點一點挽起沈彥的衣袖,那上面全是打拳擊留下來的傷痕,觸目驚心,卻還只是他能看到的部分。
沈臨之一直在門口,聽著裡面傳來一句句前言不搭後語的胡話,以及到後面難以自抑的哭聲,他似乎無動於衷,連表情也沒有變化,可十分鐘早已過去,他卻依然沒有進去打斷。
許璟從裡面走出來,整個人似乎更頹喪了些。
“我會帶他出國治療。”沈臨之平靜道。
許璟腳步一停,瘦削的肩膀微微顫抖著,頭低了下去,連向來挺直的脊背也像是被什麼壓彎了。正當沈臨之以為許璟要說些什麼時,卻發現對方連頭也沒有回,更沒有說一句話,只是拖著沉重的腳步走了。
他走得很慢,也很安靜。
半晌,沈臨之正要讓劉曉光去辦出院手續,卻聽見耳邊傳來“嘭”的一聲。
他抬頭,看見走廊盡頭的人像是失去了支撐,就這樣直直的倒了下去。
·
許璟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五歲那年因為長蛀牙被秦欣斷絕了一切甜食來源,他氣沖沖的回房間鬧絕食,直到那晚秦言來房間看他,從懷裡拿出了一串糖葫蘆,他笑的很開心,揚言長大第一件事就是娶小姨。
六歲那年為了跟失言的秦欣賭氣,趁老師不注意偷偷跑出幼兒園,卻碰到了那個坐在階梯上偷偷哭泣的男生,藉著月光,他看清了男生的模樣,他想跟他交朋友,於是送出了自己最珍愛的賽車模型。
八歲那年許懷揚和秦欣帶他去遊樂園,他在街上看見一個男人抬手打了身邊女人的臉,而他們邊上站著的男孩雙拳緊握,臉色冷沉,他印象中從未見過這個男孩,卻莫名有種熟悉的感覺。
十四歲那年他被嚴哲拉去看了場單人籃球賽,頒獎的時候他看見第一名的男生轉身離去,留下一個挺拔修長的背影,引得全場唏噓不已。
十六歲那年,他被關在家門外,抬頭對上了一雙冷漠的眼睛。
於是在那個瞬間,那些黑白的畫面一擊即碎,他的世界變成了明亮而潮濕的藍色。
海風繾綣的貼上他的面板,在浪潮聲中,他聽見身後傳來了聲音。
“同桌。”
他瞬間回了頭,看見那個少年穿著藍白襯衫,單手插兜,正笑盈盈的看著他。
“我帶你去趕海!”他聽見自己的欣喜的聲音。
在海鷗與風的旋律下,他拉著那隻手沿著海岸線一路向前奔跑,無數細碎的金屑灑在他們交纏的指尖。
然而掌心傳來的溫度越來越低,他再次回頭,卻發現少年早已不見。
潮汐破碎,天開始灰濛濛的壓向海面,海鷗傳來陣陣哀鳴,夢中的一切開始坍塌,海浪卷裹成漩渦瘋狂翻騰,巨大的窒息感撲面而來,他開始掙紮,然而無濟於事,他只能不斷下沉、陷落。
直至最後那點微弱的光消失,他終於閉上了眼睛,任憑海水肆意灌入口鼻腔肺。
他的夢境破碎。
連同夢境中的人一併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