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手指剛放上去一會兒,臉色卻先變了。
夏清時剛欲開口,便聽段南唐問道:“有什麼不妥嗎?”
姜婆婆皺起了眉頭,本就溝壑叢生的臉,更是扭曲:“娘子之前可有服什麼藥嗎?”
藥?夏清時想了想,片刻後回道:“是有服幾劑湯藥,不過說是祛除體內寒氣的,應該沒有大礙才對。”
姜婆婆搖頭:“老婆子把脈從不會錯,娘子身子本有舊疾,所服之藥不僅不是祛除寒氣的,反而是去陽火的。服用後只會加速病情的發作,一開始只是身子倦怠乏力,漸漸的便氣短力虛,下不來床,直至性命不保。”
“什麼?!”夏清時背後寒涼乍起,在那後宮之中,果真是如此,總有人神不知鬼不覺的置你於死地。
“現下情況可還好嗎?”段南唐脫口問到。
夏清時心中一融,他也有如此為人擔心的時候。
“幸得娘子服藥還不多,現下藥效只到腠理,還有得救。”姜婆婆收回了手,“喝幾副婆婆的湯藥,保管你藥到病除。”
如此數月,夏清時與段南唐一起喝苦澀的湯藥養傷,陽光好時便去田裡幫幫姜婆婆,下雨了就在茅屋裡聽落雨,看山谷間的濛濛水汽,又一起一點一點的甜進了心裡。
兩人的話都不多,幾月來卻有了一種獨特的默契。
僅一個眼神,舉手投足,便知道彼此想要的是什麼。
這一日,已是除夕,姜婆婆出了山洞,進林子打了好些野味回來。
夏清時心思巧妙在院子裡用掏空的大南瓜做了好多造型各異,精緻絕倫的燈燭。
到得晚上,段南唐生了一堆篝火,又把夏清時做的燈燭通通皆點亮了,一時間便如同沉浸在星辰大海中一般。
三人搬了收割的稻草堆來,圍著篝火坐著,一串一串的烤了獐子、野雞、野兔的肉來吃。
滋滋炭火炙烤著焦香流油的肉串,香味陣陣飄來,三人吃得臉上紅彤彤,心裡暖融融。
“老頭子便是在這樣一個冬天裡走的。”正吃著,姜婆婆忽然開啟了話匣子。
夏清時放下了肉串,與段南唐肩並肩坐在稻草堆上,聽姜婆婆徐徐道:“那日,也是除夕,外面下起了好大的雪,連山洞前的那瀑布也給凍住了。”
“那日夜裡,我與老頭子偎在茅屋裡,酒足飯飽,胡天海地的聊著。老頭子生來便在那大山村裡,從未見過外面的世界,我便一點一點的講與他聽,他向來愛聽這些,總說他這輩子活過兩回,一回是他自己活的,另一回是我幫他活的。我便笑著發誓說,定要在這個冬天過去後,帶他出了這山谷,親眼見見從我口中聽到的那些東西。”
“於是當下我們便定了,等來年開了春,天氣暖和的時候,便想辦法越過這山峰去,一起天南海北的走。”
姜婆婆說到這兒,頓了頓,嗓音軟了下來:“我便是從山川湖海裡來的,從未想過這一生會囿於這小小的一個山谷中。”
“只因他在,我便甘願,只是那日……我們說到興起時,忽然聽到茅屋外有呦呦鹿鳴之聲響起。那時我們已在這山谷住了十年有餘,卻從未見過有鹿來到其間,當下,我便要出去看個究竟。那時老頭子還拉著我,說是天黑路滑,仔細摔跤,我偏偏不怕,我這人,越是危險越想要去做,曾經是因為天性使然,那時除了天性外,還想要他時時刻刻為我擔心。不知為何,只要見到他擔心我的模樣,我便是吃一輩子苦心裡也是甜的。”
“豈知我一出去,便見到一隻小鹿踏破了瀑布下結冰的泉水,陷在了冰面之中,冰面極滑,又不知厚薄,我當時喝多了酒,也不知中了什麼瘋,看著那小鹿如此的惹人憐愛,便想要將它給救起來,想也不想,便走了上去。沒走兩步,冰面果然碎了,我一下落進了冰窟窿裡……”
說到此處,姜婆婆嘆了口氣:“人吶,就是不能太貪心,越是美好的歲月,便越是短暫,有時短得只是剎那間便過了,卻也足夠讓人回味一生。我這後半輩子,皆是靠著與老頭子一起的那十餘年歲月走過來的。每當孤寂無依,困苦無援的時候,那些日子便成了心中點燃的火種,驅散冰冷與陰霾。”
姜婆婆繼續道:“在我快要沉下冰面的最後一刻,老頭子毫不猶豫跳了進來,將我託了上去,他自己……卻再沒能上來……”
說罷,站起了身,揹著火堆抹了抹眼睛:“今晚的風可真大。”
然後徑直走回了茅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