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層疊疊的簾帳後面,是繚繞的煙霧。
夏清時剛走進屋內,摘星便從外面關上了門。
段南唐站在一個盛滿溫水的木桶前,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早聽說三皇子不僅陰戾,而且還極其的好色,幾乎是來者不拒,夏清時嚥了咽口水,有些慌亂,難不成他這是要和自己鴛鴦浴?
段南唐見夏清時一動不動,面露難色,忽然間向前一步,與她近在咫尺,便連呼吸也糾纏在了一起。
“怎麼,不是說為了見我連性命都可以不顧,此刻卻連身體也猶疑了?”
夏清時好歹也是大家閨秀,女扮男裝隨阿爹出征雖然辛苦,身為將軍的獨女也是處處受人呵護的,哪裡聽到過如此輕浮的言語,臉頰不由自主的燒了起來。
躊躇間,她閉上了雙眼。
眼前是她日日夜夜,一刻也不敢忘卻的噩夢。
阿爹提著筆眉眼含笑的畫碧波裡的那一支風荷,娘親親手做了芸豆卷正遙遙走來,喜兒拿著團扇驅趕圍繞在老爺身旁的蚊蟲,忙裡偷閑的逗弄低飛的蜻蜓,福伯領了一眾小廝在荷塘裡深一腳淺一腳的摸藕,嚷嚷著小姐向來好動,要熬了藕香羹來替她驅驅暑氣。
下一瞬,整個天地皆是一片血色。
那一張張熟悉而又生動的面容,在頃刻間失去了鮮活,他們的血肉之軀如同刺蝟般渾身插滿箭羽倒在血泊之中……
巨大的悲痛撕扯著夏清時的神經,她深吸口氣,猛地睜開了眼睛。
她從來不敢想象他們有多痛,自己的身體比起夏府二百零一口人的滅門之仇來說,又算得了什麼?
夏清時咬牙,伸手剛要去解腰間的帶子,段南唐便淡淡的開口:“仇人越強大,恨意越深刻,更要在心裡把自己放得越低,才能走得下去。我身邊向來沒有汙穢的女人,自己清理幹淨吧。”
夏清時一怔之下,下意識的扭頭往身下看去。剛剛跪得太久,又沒有及時的更換,殷紅的月信已透過衣衫浸透了出來,汙跡斑斑……
一時間羞愧難當。
段南唐卻彷彿毫不在意,一面向外走去,一面道:“也不知多久沒洗過澡,都快餿了,一個女人在男人堆裡確實不便,收拾幹淨,便在這折梅院裡跟著摘星吧。”
說完,人已身在屋外,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段南唐站在門口,攤開手掌,饒有興趣的打量著掌中那枚鎦金的箭頭。
這是三月前從夏清時口中吐出來的那一枚。
一個人若能將性命、尊嚴統統拋在腦後不顧,又有著出色的身手和機敏的頭腦,那便是他尋找良久,最趁手的一把利劍。
“摘星,把那小廝和玲瓏玉石壺一起處理掉,他也算演得不錯,只可惜馬腳露得太早了些,枉費了一出好戲。記得給他家裡送去一筆銀子,讓他娘去藥房抓幾次藥。”
摘星頷首:“殿下真是一絲不漏。”
夏清時沐浴幹淨,便跟著摘星在這折梅院西廂房裡住下了。
第二日一早,她換上丫鬟送來三殿下貼身侍女的藕荷色襦裙,披上青緞子背心。段南唐一早便帶了摘星進宮去了,見自己分內無事可做,便前去汁香院探望好久不見的稚兒。
送入如意館內的奴籍,男的關進蠱室,出來的那個便充入府內侍衛隊;女的進到汁香院訓練為歌伎、舞伎,成為段南唐與別的王公貴族交易的物件,雖說是妓女,卻也不是一般人可以覬覦的。
汁香院分為小東苑和小南苑,原本還有個小西苑,卻因三年前那場大火給燒得所剩無幾,貼了封條,近日才又重新開啟修葺。
稚兒住在小南苑漪水閣,半開的小軒窗後邊一牆之隔便是早已面目全非的錦茵閣。
漪水閣裡的姑娘們一早便被禾惠公公喚去操練半月後的中秋宴,獨餘了稚兒一人告了病假還留在閣中。
一見夏清時,稚兒一雙杏兒般的大眼便水汪汪的含了淚:“清時,你不知道,這幾日裡我日日夜裡都做噩夢。”
稚兒臉色慘白,眼眶泛青,一提起噩夢仍然心有餘悸般顫抖不已。
“怎麼了?”夏清時眉頭一皺。
稚兒抹了抹臉上的淚:“你沒有聽說嗎?三年前,汁香院裡有四個豔絕京陵的美人,藝名分別叫煙綺羅,紫菱川,雲初和白芙。”
說到最後兩個名字,稚兒壓低了聲音,縮了縮脖子。
“嗯,當年確實名滿京陵,只怕遠在江南的人,也聽聞過她們的豔名。據說她們四人是同時進的汁香院,又一同出了名,相互之間的情誼比親姐妹還要深厚許多。”
稚兒點頭:“不僅如此,她們四人皆是舞伎,曾共同排了一曲月夜踏歌淩仙舞,跳這舞時,四人皆蒙上絹絲織成的面紗,讓觀舞的人將目光注視在她們婀娜多姿的身形和翩躚化仙的舞姿上,直到最後一刻,三人圍聚成月形半圈,獨餘一人立於中間掀起朦朧的面紗。”
夏清時也聽說過,這舞是她們四人獨創,跳起來不僅驚為天人,更妙的是有一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情致。她們四人輪流著在舞畢時立於中間,掀開面紗前,誰也不知道會看到哪一張絕美的臉,因此觀舞時懷抱著期待與好奇,最後又總能收獲驚豔與驚喜。
如此一來,該舞迅速在京陵城中風靡,甚至傳進了宮裡,傳到了當今聖上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