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舍我其誰,足以碾壓一切的力量和氣勢。
他的眼前,閃現過白天那幾個來求見自己的大虞朝臣,追問:“倘若到時,有不順者,大司馬意欲如何?”
“不順者,皆誅。”
李穆說道。僅此五字,再無別話。
高胤沉默了片刻,慢慢地起身,開口告退。
李穆亦未再留,送他至帳外,回來,拿起那本書卷,出神了片刻,慢慢仰臥於一張榻上,將書卷覆於顏面,一動不動,宛如入睡。
幾個同行而來的部將,正在外頭翹首以待,終於等到高胤身影出現,急忙迎了上去。
“高將軍,難道真要與應天軍再戰,以奪回渡口?”
一個副將小聲問道。
高胤沉默著。
幾人看著他,面露忐忑之色。
高胤的視線,緩緩看了一圈身邊之人,問道:“你們心下,作何念頭?”
幾人起先沒有做聲,良久,一個副將覷著他凝重的臉色,終於期期艾艾地道:“下頭軍士,無不想著放馬南山……不願再戰了……”
“不是我等懼怯,而是不便和應天軍戰。”另一人道。
“民眾對應天軍極是擁戴。軍中不少士卒,這幾日紛紛收到家人叮囑,叫不許與大司馬作對,怕被鄉人指著脊樑罵祖宗……”
“實不相瞞,軍心已是不定……自然了,倘若將軍有命,末將便是捨命,亦會遵從將軍之令……”
幾人說完,摒息斂氣,看著高胤。
高胤默然了片刻,道:“全部撤回廣陵吧。”
幾個副將相互看了一眼,露出不可置信般的驚喜之色,急忙接令。
高胤未再多言,從幾人身邊經過,出了軍營,漫無目的地放馬而行,最後行至江邊,停了下來。
他下馬,獨立於江畔,望著腳下那條不絕東去的江流,眼前彷彿浮現出方了才那幾名對高氏忠心耿耿的部下在聽了自己命令之後,露出的喜形於色的表情。
是的,作為高氏的今日家主,他已做出了自己的決定。
縱然艱難,甚至帶著許多的遺憾,但他知道,自己的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這不僅僅是他生而擁有、曾引以為驕傲計程車族光榮的沒落、舊日皇朝的終結,或許,這也是一個時代的謝幕和離去。
就像他腳下的這片江流,一旦東去,永不複返。
當該來的一切,終於到來之際,再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攔。
高胤迎著獵獵的江風,長長地呼吸了一口氣。
他想,他已是做好了準備,等待著,迎接一個新皇朝的到來。
……
最後一場冬雪亦是消融,長安城外,野地裡的綠意再次盎然之際,洛神收到了一個訊息。
她的堂姐高雍容,一病不起,如今情況很是嚴重,但日日夜夜,只要醒著,嘴裡便會念著她的名字。
高胤派人帶來了一封親筆書信,問她願不願意來建康探望高雍容。
李穆是上月初從建康回到長安的,夫婦短暫相聚過後,他便又領兵北上,繼續著先前中斷了的北伐之戰。
等取了雍州,攻下大同,將匈奴人也趕回到他們自己應當去的地方,北伐之大業,也就終於能夠如他所願的那般,得以成就。
洛神期待著,這亂世,和無休無止的戰事,也能就此終結。
收到信後,她想了很久,最後決定南歸。
高桓此次並未隨同李穆北征。他帶了一支軍隊,親自護送阿姊,踏上了南下之路。
仲春二月的時節,這一天,洛神再次踏上了建康的地界。
高胤出百裡之遠,在歸轄於建康的宣武城,迎接她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