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猛地睜開眼睛,仰頭,竭力地尋找著頭頂那片晃晃蕩蕩的朦朧的光影。
她知道,那裡就是生的希望。
宛如一個初生的嬰兒,她漂在水中,憑著自己的本能,努力地向著那片光影靠去之時,感到自己的頭發和衣領,忽然被什麼叼住了似的,帶著她,加速往上而去。
終於,她眼前一亮,露出了水面。
渴盼中的新鮮的空氣,一下湧入了她的口鼻。
她濕漉漉地趴在岸邊的石塊之上,劇烈地咳嗽著,一邊咳,一邊不停地流淚。
她腦海裡的那些浮光掠影,似乎都是夢,清晰的,一個關於她和李穆的從前的夢。
但在洛神的心裡,卻清清楚楚地知道,那不是夢,真的不會只是一個夢。
那一切,都是真的。
在遙遠的很久很久以前,她曾經,也做過一次李穆的新婦。
如今她明白了,這一輩子,為何當初,李穆一意孤行,哪怕千夫所指,也一定要娶她為妻。
為何那一夜,在京口金山觀潮之時,他對她說,他日後要做一件事,到了那一日,天下或許都將與他為敵。
“但你記住,日後,縱然天下與我為敵,我也不會傷害你和你的父母。”
她也終於明白了,他為何如此不喜建康。
對於他來說,多少的紅塵紫陌,富貴堂皇,不過也就是一座曾經埋葬了他和他那萬丈雄心的墳塋而已。
他的一切,都斷送在了那杯新婚之夜的合巹酒中。
而那杯酒,不是別人,恰恰就是自己親手送給他的!
他對她,卻不曾有過半分的報複和傷害,從前如此。這一輩子,更是如此。
壓下了血仇,磨平了鋒芒,默默隱忍,步步退讓。他為了她,對蕭室俯首稱臣。
但是那些人,曾和她一道給他送出那杯鴆酒的人,卻依舊沒有放過他。
只要他願意,他本完全可以呼風喚雨,無所顧忌。這個南朝,乃至這個天下,又有誰,能阻擋他登頂的腳步?
只因幼時一次不經意的偶遇施恩,竟叫他兩輩子,付出如此的代價。
洛神不知,自己何德何能,何幸之深,竟能獲得一個男子如此的對待。
倘還有來生,他亦記得前塵舊事,再見面時,該將如何?
幻影裡的那個她,死前曾如此自問。
而今,她得到了答案。
……
洛神趴在岸邊,在那襲來的陣陣錐心般的痛苦之中,痛哭不停。忽然感到臉龐一陣濕熱,彷彿有什麼東西在舔著她。
她抬起一雙朦朧的淚眼,看見那隻白虎毛發濕漉漉地蹲在她的腳邊,伸出舌頭,正一下一下地舔著她的濕淚。虎目之中,不見戾氣,只有溫順。
一定是太過想見到他的面了。
就在這一刻,她竟彷彿也在它望著自己的那雙虎目之中,捕捉到了一點如同李穆似的感覺。
她沒有恐懼,定定地望著面前這只和自己若有奇緣的的白虎,再一次,淚流滿面。
“夫人,你可還好?”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帶著些試探意味的呼喚之聲。
洛神停止了哭泣,轉頭,看見不遠之外,楊繼和他的手下之人就站在那裡,也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了。
他們身上也都濕漉漉的,衣角還在滴水,方才想必全都下水在搜尋自己。
楊繼小心翼翼地看著痛哭的女主人和方才第一個將她從水裡找到,又叼她上岸的白虎,被眼前的這一幕給驚呆了。
洛神閉了閉目,摸向自己的腰間,確認那虎符還在,抬手拭去臉上的水珠和淚,從地上站了起來,轉身道:“我無事。這就動身,我要盡快到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