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閉目,想起自己少年初投軍之時,受盡欺淩,十五歲那年,正是因為得了當時已是副將的楊宣的賞識和提拔,才有了自己後來的一切。
他想起當日,自己以六千士兵前往蜀地平梁州之亂,他出於擔憂,特意深夜時分,繞道遠行京口來提醒自己的一幕。
又想起去年在南陽時,他被自己說動,違抗許泌之名,配合發兵,解救陸柬之的圍城之困。
楊宣從前結果不善。
正是因為如此,他曾數次出言提醒。
在南陽時,李穆怎看不出來,楊宣並非沒有棄走之念。但終究卻還是敵不過許泌的老奸巨猾,知他重情重義,以一個兒子的腦袋,換來了一名宿將的不棄追隨,這筆買賣,實在合算。
如今高嶠又派高胤再去攻打夷陵。
一個是妻子的兄弟,一個亦長亦友,李穆再也無法置身事外。
他很快就做了決定。命副將暫時紮營此地,繼續清掃那些逃入了深山老林的殘存的天師教勢力,自己於次日清早,只帶一隊親隨,踏上了西去的道路。
這一路,他曉行夜宿,風雨兼程,終於在半個月後,趕到了夷陵。
他趕到的時候,高胤已經領軍逼到了城外,千軍萬馬,紮於距離夷陵城門不過數箭之外的曠野之上。
奇怪的是,無論高胤如何叫戰,城中皆無半點反應。
高胤圍了幾日,正和部下商議,決定硬攻之時,忽然得報李穆趕到,十分驚訝,急忙解散帳中會議,自己匆匆趕到轅門之外迎接。
“大司馬遠道而來,可是有事?”
駕崩的太康帝去年於曲阿封李穆為大司馬。大司馬位高職重,本朝幾十年來一直空置,無人擔當,倉促之下,禮部官員於章綬皆毫無準備,當時因了戰況嚴峻,便只由吏部備案,並未正式封下金章紫綬,道平亂,班師回朝,再行冊封。
但朝中官員,從那之後,便都改稱李穆為大司馬。
高胤亦不例外,以官職稱他,語氣很是恭敬。
他一眼便看出李穆來得匆匆,身邊又只跟了七八名雄健親衛,顯然不是奉了朝廷之名而來的,加上也知道他和楊宣的關系,不難猜到或許是為私由,故有如此一問。
李穆道:“高將軍,動兵之前,我想先去見楊宣一面。”
大戰在即,李穆私下會見叛將,未免不妥。
李穆的語氣也很平和,不帶絲毫的命令口吻,但卻充滿了一種令人無法反對的意味。
高胤不過略一遲疑,很快點頭。
涉及攻城,從來都是易守難攻。何況夷陵城防牢固,又有楊宣這樣的宿將把守,倘若真的強攻,即便能夠攻下,士兵傷亡,也必定慘重。
高胤心裡很清楚這一點。
李穆微微一笑,轉身上馬,獨自朝著城門而去。
他一騎獨行,飛馳到了城門外的一箭之地,翻身下馬,在來自身後軍營和前頭城頭之上的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之下,向著那扇緊閉著的城門,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