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囚便是邵玉娘。專門負責看守她的牢婆不耐煩,在邊上不停催促。
邵玉娘舉著戴了鐐銬鎖鏈的雙手,哀求道:“嬤嬤行行好,替我解開鎖鏈可好?這太重了,奴走不動路。”
她的一張臉,因為長久不見天日,面色蒼白,說一句話,也氣喘籲籲。模樣看著,確實可憐巴巴。
牢婆冷冷道:“旁人還戴腳鐐,獄官讓你兩腳空著,已是優待了,哪裡來的羅嗦話如此多?快些!”
邵玉娘無奈,咬牙又追了段路,漸漸走到一處長了茂密野草的路邊,停了下來,手抱著肚子說要方便。
牢婆呶嘴,叫她蹲過去。
邵玉娘陪笑道:“好嬤嬤,我昨晚上吃了牢裡壞飯,今早肚子不好,你也知道的。不是小恭,是大恭,手捆著不便,萬一弄臭了,嬤嬤早晚都在我身邊,怕燻到了嬤嬤。勞煩替我開開鎖,好了我便戴回去。”
牢婆知她早上確實鬧了肚子,眉頭緊鎖,看了下左右,一片平坦,並無可逃匿藏身之處,怕她真的沾了穢物燻到自己,皺著眉,摸出鑰匙,替她開了一隻手的鎖。
邵玉娘千恩萬謝,一手掛著鐵鏈,一手捂著肚子,摸到野地裡頭的一叢野草之後,蹲了下去。
牢婆跟了幾步停住,等了許久,催了幾次,始終不見她起身,氣呼呼走了過去,卻見她倒在地上,雙目緊閉,竟是暈了過去,一驚,蹲下去掐她人中,見她沒有反應,正要起身高聲呼叫前頭的人,冷不防地上的邵玉娘睜開眼睛,抓起掛在自己一隻手腕上的鐵索,掄了一圈,套住,一收,鎖鏈便勒住了脖子。
牢婆身材高大,被邵玉娘在身後死死勒住脖頸,竟無法掙脫,一屁股癱在地上,雙腿亂蹬,喉嚨裡嗚嗚個不停。起先雙手還在拼命抓著鐵鏈,試圖掙脫。
邵玉娘咬緊牙關,越勒越緊,鐵鏈深深入肉。
慢慢地,婆子手腳鬆弛,整個人一動不動,活活竟就如此被勒斷了氣。
邵玉娘松開鐵鏈,坐在地上,喘了幾口氣,拿來牢婆的鑰匙,開了自己手上的另只鐐銬,又將婆子屍體拖到一道土溝裡,拿草埋了下,看了下四周,朝著建康的方向,快步而去。
……
頒布疏散令的第三日,帝後和伴駕的群臣已是去了曲阿,城中居民,也已走了過半。
天才矇矇亮。薄薄的晨霧,宛若一片薄紗,籠罩著建康東郊遠處的那片丘陵和田野,勾勒出一道晨曦裡的若隱若現的曲線。
眼前的田野,是如此的寧靜。如果不是不分日夜的猶如雪片般飛來的各地戰報,很難想象,不久的將來,眼前的這一切,或許也要被兵亂給打破了。
城門下發出一陣嘈雜聲,出來了一隊剛剛離城的民眾,男女老幼,拖家帶口。走在後的一個男子推了輛獨輪車,車上坐了個懷抱著吃奶的娃娃的婦人。婦人眼神呆滯,手邊是個包袱。
高嶠不再看了,轉頭下了城頭,回到家中。
蕭永嘉已做好準備,帶了太醫、産婆、阿菊,選出來的的另外四五個服侍的人,正在家中等著。
高嶠接了妻子,安置在一輛鋪了厚墊的普通的青氈馬車裡,一行人馬,悄悄地出了南城門,朝著句容的方向而去。
句容近旁,有座名氣不顯的青龍山,青龍山的半山,藏了一處默默無聞的道觀,知道的人不多,觀主是高嶠早年偶然結識繼而相交至今的老友。
高嶠將蕭永嘉送到這裡待産。
行了半日,那地方便到了。通往山上的青石臺階,被藏在了山木的茂密冠蓋之下,極是隱蔽,如果不是走到近前,很難能夠發現。更妙的是,去往道觀,還要走一段修於兩座山崗之間的棧道。即便山下有何意外,最後關頭,只要毀去棧道,通道便斷,可謂天然屏障,固若金湯。
觀主來接蕭永嘉,迎上山去。
道觀不大,環境清幽,蕭永嘉被安置在後頭的一間院子裡。高嶠留了一隊足夠人手的護衛,命分別把守山下路口、棧道和道觀,有事到建康來通報,安頓好了,便和妻子辭別。
蕭永嘉催他回:“這裡很好,我極是滿意。你事多,已在我這裡過了大半日,快回吧,不必記掛我。”
高嶠捨不得去,又知建康城裡等著自己的事情千頭萬緒,不得不走。握了握妻子的手,叮囑阿菊等人照顧好她,叫生孩子時來告訴自己,又說自己有空也會來看她,說完,轉身而去。
他跨出門,卻聽蕭永嘉在身後說道:“等一下。”便停了,見她走了過來,含笑替自己整了整衣襟,低聲說:“接下來不管多難,記得自己一定要好好的。我和孩兒等著你。”
高嶠心中一暖。
他性格內斂,加上自持身份,無論是年輕時還是如今,哪怕和蕭永嘉關起門再恩愛,人前也不會有什麼親暱舉動。
但此刻,卻不由自主,當著阿菊等下人的面,將她摟入懷中,用力抱了一抱,以此作為回應,這才松開,轉身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