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很快便走了。
洛神望著他匆匆而去的凝重背影,眼前卻還浮現著片刻之前,他剛看完這信時的眼神。
當時他臉色發青,視線僵在了手中那張紙上。
他盯著信的眼神,與其說是震驚,倒不如說是失望,極度的失望。
洛神甚至有一種感覺,父親眼底裡的某種光芒,就在那一瞬間,熄滅了。
這薄薄的一張紙和上頭的那些字,正如她的所願,證實了她原先的猜疑。這一刻,她原本應當感到輕松。
但是她卻沒有絲毫的輕松之感。
因為父親的這反應,她的心裡,甚至感到難過。
那些披著或偽善無辜,或道貌岸然面孔的魑魅魍魎,在太陽之下縱情狂歡,翩翩起舞。而真正肯為這個風雨飄搖的朝廷和國家做些事情的人,不但負重前行,步履維艱,還要時刻提防著隱藏在黑暗裡的不知何時便要殺出的偽裝和欺騙。
建康這座皇城裡,布滿了層出不窮的陰謀,充斥了防不勝防的背叛。
耳畔忽然彷彿響起了這一句話。
她想起來了。
這是那一夜,她的郎君李穆曾對她說過的一句話。
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之聲。
洛神抬眼,看見母親來了。
“阿孃!”
洛神急忙迎上,扶住了她。
“你阿耶走了?”蕭永嘉問。
洛神望了眼同行的阿菊,知她應已把事情告訴了母親,點頭:“阿耶出城去了。囑說不要走漏風聲。”
蕭永嘉慢慢坐了下來。
洛神見她面帶倦色,眼睛下方一圈淡淡青色淤痕,勸道:“阿孃,你放心去睡吧。阿耶對那個邵氏,最多隻是感念舊恩,絕無別意。何況又知道邵氏聽命於新安王了,更不會再聽信她的花言巧語。”
蕭永嘉搖了搖頭。
“阿彌,你以為阿孃還會擔心你阿耶對這女人有意?年輕時他便無心,何況是現在。只怪阿孃從前不懂事,沒處理好事,以致引發仇怨,禍綿至今。如今阿孃也只擔心你阿耶過於念舊,萬一被人矇蔽,惹禍上身。”
“這回的事,你做得很好。那位綠娘,從前先替敬臣作證,如今更是幫了這個大忙,日後定要好好謝她。”
洛神說:“我知道。”
蕭永嘉沉吟了下。
“還有那位阿桃,她身邊可有人跟著?邵氏這趟回來,處心積慮,必定處處小心。萬一被她知道邵奉之在外吐露了訊息,我怕她會對人不利。”
“阿孃放心。綠娘先前安排她過去時,持我手書,向李都衛借了人,在那裡一道住了下來,以防不測。況且,阿耶今夜也會尋她問話的,問完了話,便會送她回城。”
蕭永嘉點頭。出神了片刻,慢慢地道:“今夜建康,指不定會出什麼亂子。叫高七把人全都叫起來,不要睡了。門閉緊,拿好家夥,以防萬一。”
……
月黑風高,四野無人。
邵奉之走了數裡的路,悄悄又回了阿桃的住所之外,在附近徘徊了片刻。
四周黑漆漆的,看不到半個人影。院中屋裡的人,此刻必定也在熟睡著。
邵玉娘逼他殺死阿桃,以除後患。
殺了阿桃,為了避免被牽出自己,那幾個見過他的僕從,自然也要一併弄死。
對付這幾人,一個老蒼頭,幾個女流,對於邵奉之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
但一口氣殺這麼多人,還不能讓官府查到自己的頭上,最穩妥的辦法,就是先殺人,後縱火,讓人以為這家人,今夜全都死於一場意外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