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高嶠北伐受傷之時,邵氏姐弟前來送藥,當時,也照顧了他一些時日,對他是有救命之恩的。後來高嶠帶這姐弟回建康,發生了那些事。並且,就是因為她的意外死亡,才直接導致了他和蕭永嘉這十幾年來的夫妻離心。
可以這麼說,在高嶠的半生裡,邵玉娘出現的時間並不長。掐頭去尾,一年也不到。
但這個女人加在他生活裡的影響,卻不可謂不大。
高嶠便是想忘,也忘記不掉。
以為早已死去的人,突然又活生生地出現了。
他此刻百感交集,無數個疑慮積在心裡。見邵玉娘蘇醒了,命人全部退出牢房,問道:“當年你既還活著,我後來沿江派人到處尋你們,你為何一直沒有露面?又怎的加入了天師教?”
邵玉娘痴痴地望著他,哽咽道:“高郎君,當年我是出於對你的一片愛慕,一時糊塗,做了那件錯事,被你訓斥過後,當時我便羞愧萬分,下定決心,等尋到合適的落腳之地,便遠遠地走開,免得再被你瞧不起,被長公主怨怪。不曾想,我還未尋到去處,長公主便派人來,氣勢洶洶要趕我兄妹回江北。也是我做錯了事在先,無可奈何,那日只能倉促去往渡口。”
“本想就此回了江北,往後便是死了,也是咎由自取。萬萬沒想到,長公主竟還不放過,原來她是一心想要我死,派人追殺上來。我被逼跳入江中。也算我命大,阿弟熟悉水性,落水後將我死死護住,我兄妹二人抓住一段浮木,漂了一夜,九死一生,被經過的船隻救起。…”
她落淚紛紛。
“高郎君,你本就瞧不起我,長公主又恨我入骨,一心要取我性命,我僥幸逃生之後,又怎敢再露面……”
高嶠擺手,打斷了她的話:“你千萬莫錯怪了人。當年那些攔截之人,和長公主沒有分毫的關系!她絲毫不知。那些人是鬱林王妃朱氏所派。”
邵玉娘一愣,隨即哭道:“高郎君,朱氏可向你親口承認,當年是她派人殺我?”
高嶠搖頭。“即便沒有親口承認,也是一樣。”
“高郎君,我聽聞,鬱林王妃早已死於一場火災。人都死了,旁人便是將她沒有做過的事栽到她的頭上,她也是無法自證清白。並非是我要在你的面前說長公主不好。而是一來,朱氏和我素不相識,無怨無仇,她為何如此恨我,要置我於死地?二來……”
她抹淚,低聲道:“當日我被追殺時,曾親耳聽到扮作盜匪的吩咐手下,說長公主發過話的,不能叫我活著離開……”
“大膽!你竟敢汙衊!”
高嶠勃然大怒,厲聲叱道。
邵玉娘打了個哆嗦,蒼白著臉,掙紮著爬了起來,不住地磕頭,泣道:“若有半句不實,叫我不得好死!高郎君你不想聽,我便再也不說了。原本當日就是我錯在先的,我罪該萬死,誰派人來要我的命,都是一樣。”
高嶠定了定神,慢慢地吐出一口氣。
“罷了!你後來又是如何加入天師教,此次怎又不肯離開,以致入監?”
邵玉娘潸然淚下。
“當日救了我的船主,乃是天師教的一個頭目。便是因此,我才加入教中。”
“那頭目當時便覬覦我,我一個弱女子,如何反抗?想著高郎君你瞧不起我,長公主不容我存活於世,我又失了身,怎還有臉再回去尋你?只能含恨忍辱,委身於人。這些年,我被迫無奈,也做了些錯事。但早就心生厭倦,不想再過這般日子了。奈何一入教門,又怎能輕易脫身?去年,我又被派去京口發展教眾,迫於上命,還得罪了李穆。我早就追悔莫及,一心想要退出,卻又不敢,怕教中人要對我姐弟不利。正好朝廷下令,不準天師教的人停在建康,我便偷偷留了下來,想借此躲過他們的控制。不想又被官府的人抓了,說我圖謀不軌,一番拷打,將我投入了死牢。”
“這些日,我被打得半死,又病得厲害,渾身沒有半點氣力。我原本以為,我就如此死在牢裡了。沒有想到,竟還能再見到高郎君你的面……”
邵玉娘哀哀慟哭,整個人瑟瑟發抖,最後哭得軟倒在了地上。
高嶠望著,心煩意亂,忽然想起自己答應妻子,今日要早些回的。定了定神,道:“我知曉了。我會和人說的,將你從勾決單子裡銷去。你安心吧,先在此養著身體。我還有事,先去了。”
他轉身要走,邵玉娘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腿。見他低頭望來,慌忙縮回手,怯怯地道:“高郎君,求求你,千萬不要叫長公主知道我還活著……先前我在京口,曾和她偶遇於路上,當時我擋了她的道,我本想退讓的,奈何我當時坐於輦上,被身後教眾推著前行,身不由己,長公主大怒,險些掀翻了我的坐輦。我很是怕她……她對我更是恨之入骨……若是叫她知道當日那女天師就是我,我還活著……”
她彷彿想起往事,臉上露出一抹恐懼之色,默默垂淚。
高嶠眉頭緊皺,轉身走了出去。
那獄官還在外頭等著,見高嶠出來,忙迎了上去。
高嶠吩咐他,暫時將裡頭那個女囚轉到幹淨些的女牢裡,再叫郎中給她繼續看病,務必好生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