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己他已有了兵馬,手握長安,數功加身,坊間田頭,提及他的名字,無人不知。但他出身寒門,此為他最大命門。他在士族中間,仍因出身,被人詬病。他不過想要藉此機會,再博取更多名望罷了。拯救陸氏於水火,這可是一個在士族中立威的絕好機會,比他奪取十個長安還能打那些士族的臉。你說,這麼好的機會,他能輕易放過?”
蕭道承一手握拳,猛地拍擊了一下另手掌心,恍然:“被你提醒,果是如此!他救了陸氏,日後那些士族,誰還能在他面前抬頭?沽名釣譽也就罷了,他的居心,更是深沉叵測。”
他忽地想了起來,皺眉;“這是個徹底剪除陸氏的大好機會,不可壞了大事。李穆意欲遊說楊宣共同出兵,要不我想個法子,看如何旁敲側擊提醒許泌,叫他及早防範。免得萬一真被他們謀劃成事……”
高雍容峨眉微蹙,出神了片刻,搖了搖頭:“不必了。”
蕭道承不解地望向她。
高雍容道:“人豈無利己之心?楊宣之於許泌,猶如左膀右臂。他未必就肯自絕於許泌。以他如今地位,改投高嶠,即便高嶠厚待於他,他必也會顧慮遭受高氏其餘人的排擠。再說倘若萬一,他真被李穆遊說動了,答應出兵,無異於和許泌公然決裂……”
蕭道承眼睛一亮。
“是極!倘若楊宣真被李穆離間而去,許泌失去得力大將,如同斷臂!莫說陸家那幾萬被圍在城中之人最後未定一定就能突圍。即便真被救了回來,尚保有那幾分兵力,在朝廷也已是顏面盡喪,再不可能恢複從前地位。”
“此局,只要李穆遊說成功,無論結果如何,於許陸兩家,都是兩敗俱傷!而於陛下和皇後,則如拔去兩根長久以來的肉中之刺!”
他越說越是興奮,雙目閃閃發亮。
高雍容笑:“你還要去提醒許泌這只老狐貍嗎?”
蕭道承見她斜斜瞥向自己,燈火映照,眸尾帶媚,心領神會,朝她靠了些過去,悄悄捏住她手,低聲道:“孤一舉一動,自然皆是聽殿下號令,唯命是從……”
……
高嶠親筆寫好給楊宣的書信,和李穆細議營救計劃,又連夜喚來屬官,擬各細則預案,待事初定,已是深夜。
因事緊急,李穆擬明早便動身去見楊宣,而後趕往長安。事情議完,高嶠親自送他出了書房,再三叮囑小心。
李穆一一答應。
高嶠目送他離去的背影,忽道:“敬臣,你記住,此番用兵,以分散北夏圍兵為第一要務,不是要你拿性命救人。若局勢不利,你隨機應變,自己主張。營救不成,也是天意,一切,以自身無虞為上。”
李穆停住腳步,慢慢轉身,恭敬地道:“我知曉。”
高嶠點了點頭:“快些回房歇息吧,明早便上路了。阿彌暫時留在家中,你放心,我會照看好她。”
李穆向他謝以一禮,隨即快步離去。
……
陸脩容的背影在夜色裡漸漸遠去,徹底消失在了院落甬道盡頭的那扇門後。
“小娘子,她走遠了。進屋吧!”
侍女見她依然立於門畔,久久不動,出聲提醒。
洛神慢慢地轉身,回到了屋裡。
她知道陸脩容以後,應該再也不會開口向她提類似於這樣的請求了。
對此,她應該感到釋然的。
曾經最好的閨中密友,好到共用一塊手帕,共睡一隻枕頭,無話不說,沒有秘密,也終於敵不過冥冥裡那隻看不到的手,兩人各自轉向,漸行漸遠,再也沒有回去的可能了。
洛神知道,就在今夜,她徹底失去了她曾一直試圖抓住的舊日老友。
陸脩容日後,再也不會來尋她了。
她的身上,一些曾經屬於少女時代的雪泥鴻爪,如指間握不住的一把流沙,不可避免,終將慢慢離她遠去。
幸而,這條新的道路之上,和她一道同行的,有那個名叫李穆的男子。
洛神長長地籲了口氣,驅去胸臆間的愁悶,打起精神,等著李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