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穆不放心留洛神在此,洛神更不願和他分開。兩人商量了下,決定一道回去,舍水路,改走陸路,回往建康。
次日清早,李穆備好了馬車,叫阿菊和瓊樹伴著洛神同坐,自己點了樊成和幾個隨從,其餘人先都留在原地等著,動身上路,曉行夜宿,緊趕了數日,這天晚上,一行人終於回到建康,抵達高家之時,已是亥時。
顧不得休息,李穆立刻被高嶠召入書房。洛神去見蕭永嘉,從母親的口中,聽到了一個叫她震驚無比的訊息。
許家戰敗,敗軍退回到了南陽,和陸柬之之前構成作戰同盟已然瓦解,但卻隱瞞著訊息,致使陸柬之繼續按照原定計劃北上,得知情況有變之時,已是無路可退,一番拼死力戰,傷亡慘重,終於攻下原定的郾城,卻也不過只是得個喘息之機罷了,很快遭到北夏大軍的四面圍城,如今狀況,岌岌可危。
洛神呆了,一時不敢相信,竟會發生這樣的事。
蕭永嘉眉頭微皺,又道:“陸光去尋許泌鬧了一場,許泌把事情推得幹幹淨淨,陸光被氣倒了,舊病複發,聽說情況很是不好。陸家叔父三番四次來求你阿耶相救,但你伯父和你大兄,如今也被北夏的青州兵給羈絆住了,有心無力。你阿耶無奈,只得將敬臣先叫回來,和他商議此事。”
她看向女兒,見她臉上血色漸漸褪去,沉默不語,知她和陸柬之從前往來交情,如今雖時過境遷,但就算是個舊日老友,出這樣的事,心裡必定也是不好受,嘆了口氣,安慰道:“你也不必太過擔憂。方前日,那邊後續訊息也傳了過來,道城中糧草大約還能支撐大半個月,你阿耶也在想辦法,無論如何,還是有希望的。”又和女兒說了一會兒的話,知她行路疲倦,便叫她先去安置歇息。
洛神叫母親也不要為這些事煩憂,養胎要緊,讓她也歇了,自己才回房。卻又如何安得下心?自己去父親書房前站了一站,見門窗緊閉,裡面透出燈火,知兩人還在敘話,便轉了回來。一會兒猜測父親和李穆到底在說什麼,會不會要他出兵去救陸柬之。一會兒想著李穆對此會有何想法。陸柬之此刻的處境,又到底如何?
正坐立不安,外頭一個僕婦來報,說陸脩容來了,求見於她。
洛神一愣。
那次曲水流觴過後,她便沒再和陸脩容見面了。前些日回建康時,她給陸脩容去了個帖,她回帖,道婆婆身體不妥,自己正日夜侍奉,看起來很忙,便也沒再擾她了。
沒想到今夜,自己剛回,她就尋了過來。忙叫人迎入,自己略略收拾了下,到院外親自去接好友。
陸脩容人看起來很是消瘦,愁容滿面,進來後,定定地望著洛神,尚未開口,先便潸然淚下,朝著洛神跪了下去,向她磕頭。
洛神一驚,阻攔:“你這是怎的了?快起來,這是何意?”
陸脩容不起,搖頭哭道:“阿彌,我來,是向你賠罪的。先前我都不知,也就這幾日,我才知道,我那二兄做過何事!從前本是我求你,你才寫了那琴譜贈我大兄,不過出於舊日友情,勉勵他一番罷了。我二兄卻狼心狗肺,偷了琴譜出去,險些壞了你的名聲!他成如今這模樣,便是我母親,也說是他該受,無半句埋怨。她還叫我給你帶句話,請你千萬不要見怪!”
洛神將她扶了起來,坐下,取帕替她拭淚,道:“伯母和你不怪,我便放心了。但願他能早日醒來,化險為夷。”
陸脩容哽咽道:“阿彌,不瞞你說,我此刻來,還另有一事。我知原本不該開口。但實是無路可走了,只能厚著臉皮,再來求你一次了……”
“我二兄如今躺在那裡,生死不知,我阿耶舊病複發,情況兇險,我母親終日以淚洗面,傷心欲絕,家中上下,如今亂成一團。許泌狼心狗肺,巴不得我陸家全軍覆滅,你阿耶雖有心相助,卻也是有心無力,至於朝廷,更不用指望,想來想去,也就只有李將軍了。偏我二兄又這般得罪了李將軍……”
她又要下跪磕頭。
洛神暗嘆了口氣,再次攔住她,說:“阿容,你若是想我在我郎君那裡說話,勸他發兵去救陸大兄,恕我無能為力。這個忙,這回我真的幫不了你。”
陸脩容一怔,臉色微微蒼白,眼淚再次湧了出來。
“阿彌,我知道,這一兩年,我家人行事不妥,但你難道因此也遷怒我大兄了嗎?他對你如何,你當心知肚明。你們從小一道長大,從前差一點也結成夫妻,如今就算斷了情分,他遭逢大難,你就忍心見死不救?”
洛神心亂如麻,定了定神。
“倘若我能救,我一定會救大兄。但此事,超出了我的能力之外。”
“阿彌!只要你想幫,你一定能勸好李將軍的!求求你了!你解釋給他聽,他一定會聽你的……”
她緊緊地抓住洛神的手,手指又濕又涼,目光裡充滿了期盼和渴望。
洛神慢慢地搖頭。
“阿容,你今夜既找到了我,想必也知道,我郎君被我阿耶召回,為的就是此事。救不救,他是行軍打仗之人,他自己會有決斷。我一婦道人家,不懂這些,怎開口貿然和他說這個?”
“阿彌,你真的不管我大兄的死活了?”
陸脩容一字一字地問。語氣之中,充滿了失望。
洛神望著自己昔日的好友,心裡忽然湧出一種極其難過的感覺——就彷彿那時候,她和李穆剛定下婚事,好友也行將嫁人,匆匆見面過後,自己目送她離開,看著她的背影越走越遠,有心挽留,卻再也無力的那種悲傷之感。
曾經的過去時光,不管她多麼地懷念,再也回不來了。她漸漸地明白了這個道理。
“阿容,這個忙,我真的幫不了你。一切看我郎君自己決定。”
洛神再次說道。
陸脩容看著洛神,神色漸漸地僵硬,慢慢地放開了她的手,從榻上起身,站了起來,向她行了一禮,道:“是我太過冒昧。打擾了。”
她轉過身,低頭,飛快拭去眼角的淚痕,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