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立刻回答她。望了她片刻,才道:“阿彌,你覺著,我該回去受封嗎?”
洛神不禁一愣,對上他投向自己的兩道目光。
方才乍聽這訊息,她起先意外,隨即便感到歡喜和驕傲了。為自己嫁了如今大英雄的一個郎君,與有榮焉。
卻未曾想,他看起來,似乎不願回去受封。
她立刻想起先前,他和父親之間曾起過巨大分歧的那個問題。
他絲毫沒有將父親苦心維持的這個朝廷放在眼裡。甚至,還大不敬。
便是因此,她當初才會被父親從京口他的家中強行給帶走。後來若不是自己執意追來此地,如今兩人如何了,還未得知。
這半年多,她在這裡,和他一起經歷了那麼多,她原本幾乎忘記了還有這事。
此刻,突然又想了起來。
她的心,驀然一沉。
遲疑了許久,終於說:“郎君,如今的皇帝,已不是從前我皇阿舅了。先前我阿姊的信,你也看過的。陛下和阿姊,亦是一心向好,新朝應是有中興之心的。”
“但你若真不想回去受朝廷的封,我絕不會逼你。那你便回一道奏疏,道你並非藐視朝廷,抗命不回,而是義成和長安還不甚穩固,你軍務繁忙,脫不出身,無法歸京。”
“他們如今給你發這道詔書,應也是出於好意。不要為了這個,和我阿耶,還有陛下他們起了不快,乃至惹他們疑心。好不好?”
她說完,用央求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望著他。
李穆凝視著她,起先沉默著,片刻後,道:“等這裡的事安排妥當了,我帶你回。想來,你也想見岳父岳母的面了。”
洛神終於舒了一口氣。
她最怕的,就是李穆固執己見,在這個當口,對朝廷公然不敬,落人口實。
只要他肯回,說不定就能感受到新朝的氣象,繼而慢慢改變想法了。
再樂觀些,她更期盼著,有一天他和父親一起,兩人能同心協力,一齊做事。
何況,她確實也想念阿孃和阿耶了。
她爬了起來,跪在他的身邊,帶著感激似的幾分討好,低低地呢喃:“郎君,你對我真好。”
她微微地紅了面,悄悄握住他的一隻手,將他引向自己,壓在了他喜歡的她的漂亮胸脯上。
“我已經睡飽了……郎君想要什麼,阿彌都陪你……”
李穆閉了閉目,抽回了手,改而將她身子摟住,帶著她,和她並頭躺了下去。
他親了親她溫暖的額,柔聲道:“我也有些乏。你陪我,再睡一會兒就好。”
洛神昨夜實在被他折騰得狠了,真的還沒睡夠。乖巧地縮在李穆的懷裡,被他摟著,閉上眼睛,很快,又沉沉地睡著了。
李穆凝視著在自己身邊安然睡著了的妻子的恬靜面龐,心裡那片起先因她而散去了的陰影,又再次,慢慢地籠罩了回來。
如今的這個新皇帝,甚至還不如興平帝。
至少,興平帝還有幾分爭心。
而這個皇帝,從前留給李穆的唯一印象,便是貪圖安逸享樂。
李穆記得,高嶠還在世時,他收斂些。在登基次年,高嶠死後,他便徹底化身名士,只知風花雪月,朝政由高雍容和新安王蕭道承把持,與許泌、陸光這些士族明爭暗鬥。直到數年後,許泌叛亂,他救駕平叛,此後一路上位,權傾朝野,官至大司馬,又因執意北伐,引來高雍容和蕭道承的忌憚,他自己亦是一時不慎,死在了精心設計的美人計下。
而這個皇帝,早在許泌叛亂之時,便連驚帶嚇,死在了逃亡的路上。
李穆可以肯定,昨夜送達的這封詔書,託名聖旨,背後之人,必定是高雍容。
他也猜的到,高雍容如今,應該還只是想籠絡自己。
催他回建康受封,想來不過是想要明確長安歸屬,更藉此機會,向天下昭告,在外之臣,哪怕立下再大的功勞,亦是受制於朝廷,只是蕭室之臣。
倘若沒有此刻懷裡的這個女子,今日,他是絕不會奉詔回去的。
既出來了,亂世自主,蕩平中原,被冠以南朝亂臣賊子之名,又能如何?
便是這蕭姓南朝,他亦可取而代之。
但因為有了她,他便也和這個朝廷,有了千絲萬縷的羈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