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永嘉生平第一次,見到丈夫在自己面前露出如此疲倦的樣子。
他的語調裡,更是帶了一絲示弱般的有氣無力之感,而非這二十年來,她早習以為常的教訓和敷衍。
蕭永嘉忽想起方才替他擦身時,他那一把腰肋,清瘦幾可見骨,不複年輕時那般隱含力量了。
原來不知不覺,他亦是老了。
一時之間,不禁茫然。
高嶠手臂微微發力,她便撲了下去,一下撲在丈夫的胸膛上。
兩人四目相對。
“阿令——”
高嶠低低地喚了一聲,抬手,似要撫她散垂到面額前的一縷發絲兒。
外頭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喊:“高相公!宮中來使,急尋相公!”
高嶠手一停,和蕭永嘉對望了一眼。
如此半夜三更,他人又不在城中,若非大事,絕不至於找到這裡來。
蕭永嘉臉色微微一變,迅速從丈夫身上爬了起來,下了床,見他跟著坐起,俯身,一隻手在那裡穿鞋,便自己蹲了過去,給他穿上,又替他拿衣。
高嶠裹了衣裳,匆匆出去,來到前堂,見燭火光中,一人在焦躁地踱步,乃臺城衛陳團,急忙問道:“何事?”
“相公,宮中傳出訊息,陛下連夜發了急病,病似不輕,許司徒被皇後連夜召入宮中,我怕是大事,故輾轉尋來,相公還是快些去看看為好。”
高嶠大吃一驚。
皇帝前次發病,高嶠上言勸誡過後,皇帝似也後怕了。隨後,高嶠在宮中的人傳給他訊息,說未再見陛下食五石散,連平日寵愛的那幾個後妃之處也少去了,常寢在皇後宮中。
帝宿皇後宮中,不但天經地義,符合人倫,想來於房事,應也比從前有所節制,於皇帝的體虛之症而言,大有裨益。且這些時日,高嶠見皇帝面有紅光,朝會之時,精神瞧著比從前要好了不少,也就慢慢放下了心。又怎能想到,今夜竟突發急病?
高嶠心急火燎。知蕭永嘉必也是要回的,吩咐她坐車,不必急趕,自己再次騎馬歸城。
蕭永嘉焦慮不已,目送高嶠一行人匆匆騎馬而去,向聞訊起身趕來的縣主要了兩匹快馬,改套牛車,隨即返城。
高嶠趕回建康,入臺城,徑直進宮。
新安王蕭道承也來了。
這一回,許皇後並無任何阻攔。
高嶠和蕭道承匆匆入內,看見許泌正在龍床前,厲聲叱罵跪在地上的一溜太醫。許皇後摟著尚年幼的太子,在一旁垂淚。
白天還好好的皇帝,此刻躺在了龍床之上,口眼歪斜,一動不動。
“陛下!”
高嶠疾心驚肉跳,疾步到了龍床之前,喊了一聲。
皇帝眼珠子轉動,看著他,臉憋得通紅,似乎想說什麼,用盡了全力,嘴巴也不過只蠕了蠕,喉嚨裡發出幾聲含含糊糊,不知所雲的聲音。
雙手更是無法動彈,只剩指尖還能微微抖動。
“陛下!好好的,你怎如此了!”
畢竟做了快二十年的君臣,又是姐夫小舅子,雖然這些年,高嶠和興平帝的關系日益疏遠,畢竟還是有舊情的。
見狀,聲音便哽咽了。
許泌眼中含淚,丟下被自己叱罵的太醫,走來道:“高相公,實在是事發突然,我亦是在睡夢之中被驚醒,趕來之時,見陛下已是如此。宮人道陛下夢魘狂呼,跌下了床,人昏迷不醒,太醫盡力救治,醒來便如此模樣了。怕短時間裡,一時難以痊癒,只能慢慢調養。但願陛下吉人天相,早早化險為夷。”
高嶠雙目通紅,看向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