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你昨夜質問我之前,我還一直自詡深情。如今我才知道,你從前罵我無恥,罵得極對。我便是個自私至極的無恥之徒!”
洛神一怔。
“因了從前這段舊事,再有一番別的際遇,阿彌,這一輩子,縱然我知我依舊卑微如泥,遠配不上你,但亦無法阻止我想要得到你的執念。”
“你是我李穆此生,唯一想到得到的女子。”
洛神咬了咬唇。
下巴依舊微微翹著,不願正臉朝他。
卻聽他繼續說道:“我在心裡,認定你是我的人,不想你嫁給別的男子,故處心積慮,強行得到了你,叫你終於做了我李穆之妻。”
“我確是無恥,當時娶你之目的,大抵也是出於私心。”
“但真的娶了你後,知你是如何一個活色生香可愛女子,我方知,娶你為妻,乃我李穆這一輩子的最大幸事了。”
“倘能得你朝夕相對,聽你聲聲喚我郎君,世上男子之樂,縱有萬千,又何能及我半分?”
洛神聽得臉紅耳熱,捂住耳朵,嚷道:“你不要說了!果然是無恥之徒!”
李穆微微一笑,停了下來。
他沒再開口了。
洛神的耳畔,只剩下了夜風掠過蘆叢之時,發出的陣陣輕微沙聲。
片刻之後,她終於忍不住了,轉過臉,看向了他。
他依舊如方才那樣,蹲守在她的腳邊,但雙眸視線,卻不再落於她的身上,而是投向了身側那道鋪滿了月色的小河,彷彿陷入了冥思。
“但人活於世,並非只有情愛。”
就在洛神暗自猜疑之時,忽聽他又開口了。
語氣不複方才的柔軟,變得凝重了幾分。
洛神一愣。見他也轉回了視線。
二人便四目相對了。
他說:“阿彌,我生於北方,自我記事起,這片被大虞朝廷所棄的土地便戰亂不斷。胡族人裡,自然亦有善者,但更多的,卻是暴戾恣睢,禽獸不如之類。那些人,從前在邊地茹毛飲血,一旦得勢,無惡不作。我跟隨父祖,見過太多的離人血淚。你小時看我被惡奴釘手,便以為人間慘劇。”
“但在北地,便是此地,你腳下所踏的這地,曾發生過的慘劇,遠甚我當日遭遇。昨日你入城,所見的每一存廢墟,都是當日無辜之人遭受荼毒所留。胡獠不拿我漢人當人,屠殺淩辱,肝人之肉,比比皆是。如今北夏分崩離析,各種勢力更是趁勢再起,群魔亂舞,情狀慘烈,比之從前,只會過之而不及。”
“北方亂,南朝內鬥,高相公苦心想要維持的這個朝廷,不可能永遠茍安下去。我今日之所以要來此地,除北伐大業,亦是為了能早日自立。”
“唯早日手中握有聽我驅策的兵馬,我方可一展抱負,更能將你護於我的羽翼之下。”
“否則,倘若連我自己都滿身羈絆,這樣的亂世,莫說平定中原,便是想要護住你,怕也是痴人說夢。”
“阿彌。”
他喚她。
“昨夜你質問於我,我知我虧欠。你小時救我,才有我如今茍活於世。我卻為私心之念,強行要你嫁我為妻,跟我受盡委屈。在你面前,我實是無話可說,更無地自容。且如今我這地位所在,更不能給你安穩。故你今早要走,我實是無顏留你。乃是阿菊……”
他頓了一下,抬手,下意識般地,摸了摸額。
“她今早去而複返,唾我一臉,我方知你對我之心。”
洛神呆住了,定定地看著李穆從她的腳前,緩緩站了起來。
他幾乎全身濕透了,連發角眉間,亦帶水痕,模樣本該是狼狽的。
但如此立於她的面前,看起來卻坦坦蕩蕩,磊拓嵯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