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穆,我知朝廷沉痾痼疾,我阿耶亦深惡痛絕,但他如今不是正在努力?他刳肝瀝血,殫精竭慮,不也是為了匡濟天下?我出來前,阿耶叫我轉告於你,他對你本是寄予厚望,盼得你同心,往後助他一道扶持朝廷,造福庶民……”
她頓了一下。
“就算看在我的面上,你都不能稍微考慮一下嗎?”
說出這一句話時,她的聲音是微微顫抖的。
話音落下,屋裡便沉寂了下去。
耳畔靜悄悄的。
洛神只聽到了自己那跳得越來越快,亦彷彿慢慢虛浮在了半空的心跳之聲。
她的眼中,終於慢慢地湧出了晶瑩的淚光。
“你不必說了。我知道了。”
淚水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李穆,你是寧願不要我,也要做定大虞的逆臣了?”
“你分明知道,我母親是長公主,我父親是高氏家主,你便是有再光偉的理由,他們也決計不會容我嫁一逆臣。你既早有如此居心,當初又為何大費周章娶我?”
“在你心裡,我高洛神可是你的仇敵?”
“你到底為何,如此待我?”
李穆凝望著面前潸然淚下的洛神,定住。
生平第一次,他終於感覺到了平日深藏在心底的那不為人知,甚至連自己也從不曾覺察過的自私和陰暗。
他一直只是告訴自己,前世的她,是無辜的,被旁人利用的,這才做了那把殺死自己,徹底埋葬了他壯志和偉業的刀。
他對她是喜愛的,念念不忘的,更記著她那夜對自己說,“妾之餘生,託於郎君”。
所以這一輩子,他要將她早早地娶了,護她於羽翼之下,再不讓她經受失去丈夫、父母,被家族操控,被迫又聯姻於人的傷痛人生。
他謀劃好了將來的道路。為她放棄原本的晉升之路,改走如今這條更是直接、但卻顯然倍加艱難的道路。
一切的目的,都只是為了能讓自己盡快上位,除為北伐大業,亦是為了手中能早日掌握足以保護她的權力。
他甚至已經考慮好了,等他拿下西京——這也意味著,他手中掌握了隴西,他便能夠以這塊巨大的砝碼去和高嶠談判——到了那時,即便高嶠察覺到了他的野心,也不得不考慮隴西對於南朝的分量,相應的,她所受到的壓力,便也能夠由自己代她化解。
他為她什麼都考慮好了,對她是如此的深情。
但是就在這一刻,李穆忽然明白了。
因為高嶠提前覺察到了他的意圖,打亂了他的計劃,令他之前構建出來的那張溫情脈脈的網,隨之破裂。
他亦無所遁形了。
他終於知道,他其實還是怪罪她的。
他憑著執念,將她娶來,除了要讓三家門閥隔閡更甚,更是要將她留在自己身邊。
她是他李穆的女人。
這一輩子,哪怕他現在地位卑微,不複前世大司馬的位高權重,他亦不願她再嫁給別的男人。
他要這個高貴的女子,親眼看著他李穆是如何一步一步重新上位,克複神州,再將她那個世界打碎,將那些人,盡數踏在腳下。
在他的私心裡,他甚至不是沒有想過,倘若他和她身後的人再次發生沖突,倘若前世洞房的那一幕再次上演,當她也不再是被蒙在鼓裡的無辜者,而是一個知道手中拿的是毒酒的人,那麼這一輩子,身為他妻子的她,又會如何選擇?
他便是如此貪心又陰暗的一個人。
如今他終於將她娶了。
面對她的含淚質問,李穆發現,自己竟然無言以對。
一句話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