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反正無事,便耐心教她,如此一個教,一個學,時間過得飛快。
這一年的歲暮,便是如此,在阿停每日天不亮就發出的不成曲調的烏裡烏拉的簫聲裡,安靜而快樂地過去了。
入了正月,才沒幾天,還在養著腳的洛神聽到了個訊息。
李穆找出了天師教暗藏在山裡的一個私xue。在那裡,不但囤積了數量驚人的錢糧——皆都來自信眾的奉獻,還有數百朝廷嚴令禁止私藏的器械。
這些都罷了,在那裡,果然找出了先前村民報官失蹤的幾名婦人。將那些婦人解救帶回來後,婦人蒙頭大睡,不省人事,第二天醒來,經查問,個個竟茫然不知自己經歷了什麼,只道先前聽說入教能發米糧,便去往香壇領取,當時被引入後殿,喝了一杯賜下的符水,隨後便什麼記不得了。知原委後,軟弱的哭天搶地,嚷著不肯活了,性烈的暴跳如雷,操起菜刀就要去和天師教的人拼命,更不用說婦人的家人了。
當日,附近幾個村的村民全部湧了出來,個個手持扁擔鋤頭,沖去天師教的香壇,見女天師和那些親信早就不知逃去了哪裡,
激憤之下,將裡頭東西砸了個稀巴爛,還不解氣,又放了一把火,將香壇也燒了個一幹二淨。
京口令趁機下令,將天師教從本地驅逐出去,一個不留。
京口民眾多來自北方,性情粗豪,信奉天師教的人本就不多,那些信眾裡,除少數骨幹和死心塌地者外,其餘名為信眾,其實不過也只貪圖信教能得到的好處而已。如今見鬧出了這樣的大事,引發眾怒,官府又公開驅逐,誰還真的會追隨女天師到底?紛紛脫教。
才不過數日,原本聲勢浩大的天師教眾,便在京口一帶銷聲匿跡。
在民眾一片痛打落水狗的罵聲裡,正月十五,如期而至。
這一天,南方的家家戶戶,早上忙著煮粥祭祀蠶神,傍晚抬著假人到圊屋或豬圈之旁,迎接神通紫姑,蔔問這一年的蠶桑好壞,家運兇吉。
除此之外,原本北方才有的風俗,如今也漸漸南下。建康和許多繁華的南方城池,到了正月十五的月圓之夜,滿城火燭,鳴鼓喧天。
京口和江北不過一水之隔,民眾又多來自北方,十五之夜,自然少不了慶祝。民眾紛紛提著自家制作的各式花燈,扶老攜幼湧出家門遊街玩耍,倡優雜技,夾雜其中。
城東城隍廟一帶,更是燈火通明,民眾充街塞陌,熱鬧極了。
洛神那隻扭了的腳,養到現在早已痊癒,行走自如。
今夜元宵,阿停又是個喜歡湊熱鬧的,怎麼可能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裡。才早上而已,便提了自己做的一盞兔子燈,攛掇洛神晚上出門上街。
洛神自己本也不過只是半個大人,前些時日又在家裡悶了這麼久,除了晚上睡覺,李穆根本就沒怎麼在她跟前停留過,被阿停一攛掇,忍不住也心動。
盧氏適時開口,叫兒子帶著洛神和阿妹出去逛逛,李穆答應了。
洛神心裡不禁雀躍,竟也和阿停差不多了,心裡只盼天能早些黑下來才好。終於等到可以出門了,她叫阿菊和瓊樹等人都不要跟著,隨意出去玩便是。自己換了身尋常的衣裙,打扮得宛若一個小戶出來的溫婉新婦,被阿停挽著,兩人一道出了門。
李穆也是一身常服,唯一和普通人的區別,就是腰間懸了一柄長劍。
他跟在她兩人的身後,一路行來,一聲不吭,只在阿停回頭問他什麼之時,才會回答一兩句罷了。
洛神和阿停來到城隍,那裡熱鬧極了。東瞧西看,阿停被一個賣獸面的攤子給吸引了,停了下來。
洛神看了一會兒,也覺有趣。
那攤主是個小後生,見攤子前來了個容貌極美的小婦人,看穿衣打扮,似出自小戶人家,起先還沒認出是誰,只顧悄悄看了一眼,又看一眼,一時挪不開眼睛,忽見她伸出一隻白嫩小手,指著兩只面具說要買,回過神來,急忙捧了過來,紅著臉道:“都是我自己做的,也不值錢。小娘子若是中意,送你兩只也是無妨。”
阿停高興壞了,急忙點頭,伸手就接,被身後伸過來的一隻手給阻攔了。
回頭,見阿兄已經遞過了錢,對那後生道:“這錢可夠?”
當地見過洛神面的人有限,但李穆卻是無人不識,那後生突然看到他現身,這才反應了過來。
原來這美貌小娘子竟是傳聞中下嫁了他的高氏女郎。
後生哪裡還敢再多看洛神一眼,慌忙接過錢,嘴裡喃喃地道:“夠了,夠了……”
李穆淡淡一笑,接過獸面,遞給了洛神。
阿停心疼錢,湊到洛神耳畔嘀咕了一聲,埋怨阿兄白白費錢。
洛神咬唇忍笑,接過他買來的面具,和阿停一人一張。
阿停挑了隻金蟾,自己的是一隻狴犴。
她戴上獸面,透過兩只挖開的圓孔看著外頭的燈火街市和人來人往,心裡感到快樂極了。
這個晚上,這一刻,她是無憂無慮,拋開所有心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