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令孫寧,和本地及鄰縣士族聽聞訊息,紛紛趕來拜見。
蕭永嘉怎會和這些人應酬,叫人統統打發了去,一個也沒見。過了一夜,次日早,便帶著女兒登車去往碼頭,坐上停在那裡的船,走水路回建康。
碼頭附近本就熱鬧,加上這日恰逢當地集市,路上更是車水馬龍,但有長公主儀仗開道,加上京口令親自相送,路人自是紛紛避讓。慢雖慢了些,一路倒也沒有停塞。
洛神因心裡頭還有氣,人雖跟著蕭永嘉回了,但從昨晚起,便沒怎麼和她說話,此刻坐在車上,也是如此,獨自抱膝而坐,一語不發。
蕭永嘉見女兒悶悶不樂,不禁想起昨日和那盧氏見面時的情景。
在她的想象裡,李穆既是如此無賴卑劣之人,生養了他的母親,自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有了這先入為主的印象,加上認定女兒在他家吃苦,昨日見面,態度自然不會客氣。
沒想到對方竟不似自己想象中的模樣,非但如此,頗有風度,相形之下,倒顯得自己無禮了。加上昨晚後來,她問阿菊為何不早勸洛神回家,阿菊說了一句,道李穆離家前的一日,盧氏確曾主動開口叫小娘子回建康,只是小娘子自己拒了。心裡不禁有點後悔,但想想,又是生氣,忍不住抱怨:“阿孃一心為了你好,知那李穆走了,沒見你回,怕你自己臉皮薄,開不了口,索性來接。你倒好,非但不領我的情,還為了個外人和我置氣!這地方哪裡好了?我生養了你十六年,這才幾日,難道竟比不上一個強把你從阿孃身邊奪走的武夫的娘?你偏心至此,實是叫我傷心了……”
丈夫本就冷待自己,一向貼心的女兒,出嫁才這麼幾日,竟也不向著自己了。
蕭永嘉心中一酸,偏過了臉。
洛神看了母親一眼,見她扭臉過去,眼圈彷彿微微泛紅,想起她平日對自己的好,心裡一軟,如何還繃得住,轉身便抱住了她的胳膊。
“阿孃,你待我好,我豈會不知?我不是不想回,也不是偏心,更不是故意要氣你,只是阿家人真的很好。你一來,就說那些話,叫阿家聽了,會如何做想?”
蕭永嘉見女兒終於肯和自己說話了,心裡才舒服了些,反抱住她軟軟身子,摟入懷裡,哼了聲:“我管她如何做想!她怎不想想,她兒子將你強行從我身邊奪了去,害了你的終身,我心裡又是如何做想?”
洛神心裡一團亂麻,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蕭永嘉輕輕拭了拭眼角,露出笑容:“罷了,不說了!你這回隨阿孃回去,安心住下就是,別的不必多想……”
她說話間,車忽然停了下來,不再前行。
蕭永嘉問向車窗之外:“怎的了?”
隨行道:“長公主毋躁。前頭路被堵了,稍侯便通。”
蕭永嘉撩開簾子,瞥了一眼,看見前方道路中央來了一架八人抬的棚頂高輿,上頭坐了個女天師。
那女天師臉覆白紗,遮得嚴嚴實實,只露一雙眼睛在外,因有些距離,也瞧不大清楚。只看見她一身道袍,飄飄曳曳,卻也遮不住曼妙身姿,偏又寶相莊嚴,端坐在高輿之上,一種超凡脫俗的模樣。身後更是跟了幾十名的信眾,男女老少,混雜其間,口中呼著道義,浩浩蕩蕩,招搖過市,於街道正中,和自己相向而來。
瞧那排場,竟比自己還要大上幾分。
蕭永嘉在白鷺洲時,雖常在道觀出入,有時興之所至,自己也穿道袍,但其實,她一向隨了丈夫,並不奉天師教。去道觀,不過也是因那老道姑時常主動來拜訪她,見她見多識廣,言語詼諧,為打發漫長難渡的日夜光陰,這才漸漸有所往來。
蕭永嘉蹙了蹙眉,低低地哼了一聲:“裝神弄鬼!”隨手放下了簾子,等著對方避讓。
不料,那女天師竟似自持身份,不肯讓道,領著身後那群信眾,停在了路的中間。
京口令孫寧見狀,趕了上去。
天師信徒如今遍佈三吳,信眾奉若神明,路上倘若如此相遇,似孫寧這種普通地方官員,不得已都要為之讓道。
但此刻,那頭卻是清河長公主。以長公主之尊,怎可能讓道於女天師?
孫寧認得其中隨行的護使邵奉之,過去言明,道對面是長公主車駕,叫這邊先避讓,好讓長公主先行透過。
邵奉之迅速看了眼對面,忙到高輿前,低聲道:“阿姐,莫若先讓一讓……”
輿上的女天師卻恍若未聞,低垂雙目,依舊端坐其上,一動不動。
道旁路人見狀,面露驚異,紛紛停下,觀望著這相對停在路中卻互不相讓的兩撥人馬,低聲耳語。
也不知是哪個起了頭,女天師身後的信眾,竟突然又齊聲高呼道義,簇擁著高輿,竟似要繼續前行,一副逼迫長公主先行讓道的架勢。
京口令暗吸一口涼氣,急得腦門冒汗,要再開口,那頭車輿裡,突然傳出一道冰冷的婦人之聲:“天師教老道首去世後,繼首張祥,方前些日,還來建康投貼,要拜我夫君。你又算個什麼,見了我,不拜便罷,我也不和你計較,竟還狂妄至此!莫非真以為自己是神人下凡?”
“開道!凡擋路者,一概以忤上之罪捉拿!”
天下人都知道,高相公娶長公主。
傳言長公主性悍,厲害無比。
今日雖不見其人,但聽聞其聲,果然是名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