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這樣登上了岸,在無數雙眼睛的注目中,踩著前頭預先鋪好的地席,朝岸邊停著的一輛牛車行去。
“新娘子!新娘子!”
一個小伢兒好不容易,終於從人堆裡奮力地鑽了出來,歡天喜地地跑到洛神的前頭,手指著她,仰頭笑嘻嘻地嚷。
還沒嚷上兩聲,就被身後的娘一把拽了回來,“啪”的一聲,屁股吃了重重一記。
小伢兒被打疼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哭聲裡滿是委屈和不解。
洛神停下腳步,轉頭看了一眼。
阿菊不動聲色,朝身後一個僕婦做了個眼色。僕婦心領神會,從侍女自帶的食盒裡取了一隻用絲袋裝好的桂花松子糖,笑吟吟地過去,遞給那小伢兒。
小伢兒將糖袋緊緊地摟在懷裡,笑了。
婦人臉上露出又是緊張,又是歡喜的表情,緊緊抓住小伢兒的胳膊,不住地躬身,低聲道謝。
洛神上了那輛裝飾過的牛車,同行的僕婦侍女,也分乘數車,在沈氏的引導之下,朝著鎮東城隍廟附近的李家而去。
載著她的牛車漸漸去了,身後那些人才蜂擁著,繼續跟上去瞧熱鬧。
只是卻不敢跟得太近,在後頭隔了段距離,議論紛紛。
有人驚嘆高氏女的高貴和風度,有人開始替李穆操心,這樣一個女子,他竟膽敢娶,日後怕不是要當仙姑一樣地高高供起?
“你當李郎君和你一樣瓜??女人嘛,門一關,任她是九天仙女,還不是一樣?李郎君敢娶,就敢動。瞧著吧,用不了多久,李家娃兒就要滿地跑了!”
高氏女遠去了,從前北渡而來的關中漢的嘴裡,便冒出了一句故地方言。
這帶了某種叫人浮想聯翩隱含意味,同時又充滿雄性挑釁的粗俗俚談,立刻引起了男人的共鳴,卻引來幾個潑辣婦人的不滿,於是笑罵聲一片,到處嘻嘻哈哈,方才因了高氏女的現身而凝重下去的氣氛,立刻又活絡了起來。
日子就是這樣。只要沒有兵兇和戰亂,再艱難,也能苦中作樂,好好地過下去。
身後那些人的議論,洛神聽不到,也無心於此。
她坐在搖搖晃晃的車中,透過車簾的縫隙,看著車廂外這個陌生的地方。
說完全陌生,倒也並非如此。
洛神記得自己小時候,有一回曾隨堂姐一道去往廣陵揚州,當時就是路過京口坐船渡江。
只不過那時候,她才七八歲大而已,又是路過的,京口留給她的印象,就是又窮又亂,惡人遍地,她不喜歡。
而這麼多年過去,連當初留下的懷印象,如今也早模糊一片了。
人生真是峰迴路轉。
當年還是小女孩兒的她,在路過這個地方的時候,又怎會想到,多年之後,她竟會以新婦的身份來到這裡,去面對一個以後要被稱為她“夫君”的陌生男人。
伴在她身側的阿菊彷彿感知到了她此刻的心緒,悄悄伸手過來,握住了她那隻藏在刺繡著綺麗花紋的衣袖下的手。
“小娘子莫擔心。長公主言,如今便是嫁了,日後也可離婚。”
阿菊彷彿遲疑了下,隨即附耳過來,悄悄地耳語。
洛神望向阿菊,見她含笑看著自己。
彷彿為了證明這種希望的存在,她用力地握了握自己的手,隨即松開,轉身取來那面蓋頭,無限憐愛地輕輕覆在了她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