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便命放人。
刁奴們自然不肯,叫對方勿多管閑事,速速離開。
對方冷笑:“高公家的人要管的事,也是閑事嗎?”
誰都知道,高公乃是時人對高氏家主的尊稱。
刁奴們愣住了。
張家在京口雖是一霸,亦勉強可歸入士族之流,但比起名滿天下的高氏,怕是連提鞋都不配。
倘若牛車中的人,真是出自高家,自然不敢不從。
但是誰又知道,他們是不是虛張聲勢?
倘就這樣輕易放走了人,日後訊息傳開,張家又如何在京口旁族面前挽回顏面?
刁奴們遲疑不決之時,車廂中傳出一道少女的冰冷聲音:“你們是張家之人?我阿叔在建康時,也有所耳聞。據說你們張家和京口官員勾結,借朝廷之名,私下增稅,那些交不起的北歸百姓,便叫你們圈走朝廷發放安置的田地。不但如此,連人也被迫賣作你張家莊園的僮僕!張家從中盈利幾分,朝廷便損失幾分!我本還不信,今日看來,事情竟是屬實!京口本是朝廷安置北歸流民的重鎮,你張家不想著為朝廷分憂解難便罷了,竟還趁機從中漁利,壓迫我大虞北歸子民!再不放人歸家,可知後果?”
少女年歲應該不大,聲音卻帶了一種威嚴之感。
刁奴們再不敢懷疑,急忙放開了少年。
牛車再次啟動,掉頭朝前去了。
“阿姐,謝謝你呀——”
那女孩兒的嬌稚嗓音,隱隱再次傳出,已是帶了幾分歡喜。
“實是拿你沒有辦法。下次再不要這樣了。天下之大,你哪裡管得來這許多的事……”
叮鈴叮鈴的銅鈴聲中,風中的花香和那女孩兒的嬌軟聲音,徹底消散在了空氣之中……
……
那時候,那個被鐵釘透掌釘在道旁的少年,又怎敢想象,有一天,卑賤如他,竟能娶到牛車裡那個他曾驚鴻一瞥,冰雪玉人兒般的小女孩?
……
李穆微笑著,望向她的目光,變得愈發柔和了,忽卻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他閉了閉目,試著捏拳,臉色驟然一變。
再次睜開眼眸之時,他的目光已經變得冰冷而陰森,隱著一種深深的,受傷般的痛苦和絕望。
“你在我的杯中,做了什麼手腳?”
他一字一字,厲聲問道。
方才是今夜二人相處不過短短片刻的時間裡,她又一次看到他對自己笑。
難以想象,權傾朝野的大司馬李穆,於內闈之中,竟是如此溫柔之人。
她被嚇住了,更是吃驚,實是不明白,就在方才,他的笑容和望著她的的目光還叫她感到有些耳熱,才不過一個眨眼,為何變得如此冰冷,甚至叫她害怕。
她呆呆地望著他布滿煞氣的一張蒼白麵容,雙唇微張,不知該如何作答。
“郎君……你怎的了……可是哪裡不適?”
她猶豫了下,試著朝他伸出了手,卻被他一掌揮開了。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他從床上一躍而起,披著敞襟的衣裳,赤腳大步朝著門口的兵器架奔去,腳步卻帶著虛浮,彷彿醉了酒的人。
才奔出幾步,李穆想了起來。
今夜大婚,兵器為兇,那架子被撤了出去。
“來人——”
他朝外厲聲喚了一聲,身形一個趔趄,肩膀一晃,身軀竟撞壓在了近旁的憑幾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