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隱言坐在堂上,氣場強大;堂下眾人無不靜氣收聲,梁老舉人更不敢倚老賣老。如果來的是一名使者,他還能請對方去醉春樓喝幾杯,先在地方上深入“調查調查”,然後再升堂審訊,可沒想到是學政大人親至,那些套路完全就用不上了。
幹咳一聲,杜學政開口,先問馬籍梁典;聽完之後,又問陳三郎。
整件事並非什麼大事,只是梁典等人一口咬定陳三郎在事實不清之前就說詩會內定名次,屬於惡言中傷,當治不敬之罪。
聽完雙方陳訴,杜隱言微微沉吟,忽問:“陳道遠,你怎知道詩會名次內定,有人花錢買名?”
陳三郎回答:“學生猜的。”
杜隱言一拍驚堂木:“胡鬧,單憑猜測怎能作真,毀謗他人名譽?”
馬籍和梁典對視一眼,都從眼眸中看出彼此心中的喜悅:陳三郎這個愣頭青如何能和己方鬥?這一次在劫難逃。
他們和陳三郎其實並無仇怨過節,但兩人坐鎮涇縣文壇多年,乃是說一不二的權威人物,而陳三郎不知天高地厚地跳出來,想要拆臺,這便是要挑戰他們的權威,不將此子打壓下去,豈不是權威盡喪?
故而決不可容忍。
就聽陳三郎朗聲道:“大人,學生雖然只是猜測,可也有根據,絕非胡言亂語。”
“哦,什麼根據?”
陳三郎從懷中掏出一本:“這是谷園詩社的賬本,上面清清楚楚記載著這些年來什麼人花多少錢資助哪一屆詩會文會,數目很是分明。”
谷園詩社社長蘇振吃一驚:“你哪裡拿的賬本?”
陳三郎淡然道:“貴社自有不肯昧著良心說話做事的成員,不肯與爾等同流合汙,是以主動拿給我的。”
“胡說,怎麼可能?”
蘇振情緒激動。
“肅靜!”
杜隱言再拍驚堂木:“把賬本呈上。”
拿到賬本後,他仔細翻閱起來,過了半餉,開口道:“賬本上的確寫著數目,但都是人家出錢資助詩會文會而已,又沒有寫著內定名次之事。陳道遠,你還有什麼話說?”
聞言,梁老舉人和馬籍頓時放心,心想蘇振果然不至於愚蠢得會把那些上不大臺面的交易細節寫在賬本上。陳三郎就算拿到賬本又如何,做不得證據。
陳三郎嘆了口氣:“回稟大人,雖然賬本沒有寫,但根據學生調查,那些名目眾多的詩會文會,每一次奪得魁首者,必然就是資助最多者。如果說一次兩次是正常,三次四次是巧合,那五次六次呢,七次八次又如何?而根據賬本統計,至少有數十次吻合。這,就是學生猜測的根據。”
這話一出,滿堂皆寂。
就剩下陳三郎明亮的聲音在繼續:“本來此事,學生也沒想到會鬧上公堂,只想著私低裡發發牢騷罷了。不想馬老梁老竟因此定學生罪名,要削學生功名。是可忍,孰可忍?今天大人在上,請替學生主持公道!”
說著,長長一揖。
杜隱言神色有些複雜,文壇花錢買名之事,他何嘗不有所耳聞?但很多事情存在是一個道理,有沒有被人捅破並且拿出證據來陳列公堂是另一個道理。馬籍梁典兩個真是弄巧成拙,本來陳三郎就是發發牢騷,也沒有在詩會上鬧,只是半途退出了,那還不依不饒地追究什麼?甚至想剝奪人家功名,這不是欺人太甚了嗎?
搞得現在,下不了臺了吧。
至於這陳三郎,倒是個有意思的人,怪不得會被那人賞識,“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此詩情懷開闊,意象恢弘,確有大志。
想到這,一拍驚堂木:“馬籍梁典,你們可有話說?”
兩老面面相覷,無言以對,不敢再辯駁。再不認的話,便等於是侮辱學政大人的智商了。
“既然如此,本官宣判:馬籍梁典身為地方士林名流,不以身作則,收錢賣名,妄作文壇前輩,每人罰錢一百貫,閉門思過三個月;蘇振張郭王康諸人既為縣學生員,不求務實,卻尋邪門歪道,枉讀聖賢書,故剝奪三屆鄉試參考資格,爾等好自為之吧。”
宣判之下,馬籍梁典忍不住擦了一把汗;而蘇振那幾個則面如土色,幾乎要癱倒在地。
黃縣令張口無言:杜學政的判決明顯過重,這算是一種警告嗎?難道陳三郎真得抱住了那人大腿,才能得此袒護?
“黃縣令,你有意見?”
面對杜隱言的目光,黃縣令額頭見汗,連聲道:“沒意見,沒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