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微微搖頭,笑道:“來人,帶容三公子下去換身衣裳。”
“是。”宮人應了,引著容恪往裡走。
不論旁人說什麼,容恪始終垂著臉,彷彿害怕被人看見什麼。
宮人也是一路無言,直至到了一間宮室,推開門,滿殿龍涎香沿著風徐徐飄出,宮人正要說話,無意之中瞥見,容恪那一雙泛著藍的眼眸,登時一驚,險些喚道“妖孽”,雖沒有喊出來,卻也倒退了好幾步。
容恪不言不語,捏著拳提步入了殿門。
宮人撫著胸口好一陣長籲短嘆,難怪時有傳言說留侯不喜這個小兒子,原來竟是天生異類。
可惜了。
宮宴還在有條不紊地繼續,珍饈美酒,依著份例一一羅列其上,容桀還在獨自飲酒。
此時容允卻忽地自席間起身,恭恭敬敬地邁入場中,自然而然地吸引了一眾目光,比起方才狼狽不堪的容恪,留侯世子的風姿更是不凡,玉樹為形,芝蘭為貌,端的是一副好形容。
引人嘖嘖稱嘆時,容允在齊野微含詫異的目光注視下,緩緩微笑,“下臣為皇上備了一份賀禮,不知該不該此時抬上來,如要呈上來恐沖撞聖駕,願皇上先寬恕下臣的罪過。”
齊野是個心氣兒高的,這個十幾歲的少年都這麼說了,齊野反倒不得不一見了。
“有什麼好東西,抬上來,也讓朕開個眼界。”
容允稽首,微笑,隨即提氣一呵,“上來!”
眾人都屏息以待,只見繞過曲林迴廊,一隻巨大的鐵籠子,被數十個人以木棍架起,扛在肩頭緩慢地挪動過來。
這數十人都是彪形大漢,兀自抬的艱辛,遠遠地瞧不清籠子裡是什麼,隔了老遠只聽得中氣十足一聲虎吼,在場的文弱顯貴驚駭得瞬時面如土色,左倒右歪大失其度。
齊野眯了眯眼,原來是隻猛虎。
陳留背臨夷族,西攘番州。對了,這番州的老虎可是天下一絕,百姓皆以飼虎為樂,將老虎奉若神明。留侯世子的這只老虎,想必也是來自番州。
為了顯示自己真龍天子的氣魄,齊野八風不動地坐得極穩當,與一幫嚇得面容失色的無膽鼠輩大相迥異。
這只老虎轉眼到了場正中。
一隻吊睛白額花斑虎,一雙虎目炯炯有神,攀著鐵籠子便是一聲兇惡的虎吼,那尾巴一翹,彷彿要豎到天上去,渾身上下都寫著“老子天下第一”的桀驁不馴。
文官失色,武將按捺不敢動。
齊野也不禁皺了皺眉,“這只虎,可有不凡之處?”
齊野見多識廣,射獵的時候是獵到過老虎的,雖然是那群該死的閹豎們用已經受傷的老虎蒙騙他,但好歹他知曉,這只老虎也並沒有奇特之處。就是,毛色太花了些,個頭太大了些,聲音怪難聽了些。
容允攏了攏自個兒肩上的披風,淡笑道:“陛下息怒,下臣要獻上的,可不是這只虎。”
這一說倒把齊野整糊塗了。
容允寵辱不驚地笑道:“下臣的三弟,生來蠻力,能百步之外射殺虎狼,他的一雙拳頭,能生打死這頭虎。”
齊野也不禁震驚,一時若有所思。
便有文臣道:“陛下,萬萬不可,今日是陛下壽誕,豈可當堂殺生。”
容桀也不禁撫須望向容允,目露愕然。
他很明白,容允這是要玩死容恪。
什麼生來蠻力,什麼射殺虎狼,都是鬼把戲,事實上容恪從未上過戰場,連獵場都是沒資格去的,他哪裡會什麼騎射之術,又如何能打死這只虎?
容恪從生下來,便是他的恥辱,容允容昊都知道,於是這兩兄弟自告奮勇地要為他洗刷恥辱,從小將容恪百般折辱欺負,容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意不知,起先那個孩子還會淚眼汪汪地過來求自己主持公道,見他態度也便寒了心,從此之後再是鬧得過分,他也不卑不亢,反倒練出一副倔脾氣。
容允這麼一說,他說不準真會鑽進籠子裡去。
可這是要鬧出人命來的啊!
容桀也不禁瞟向容昊,卻見他捂住了嘴唇笑得正得意,似為兄長提出了這麼好玩一個建議而歡呼有趣,而絲毫不理會來自老父的凝視。
齊野撫須沉吟,“這個……”
不巧容恪已換裳歸來了,豎著一頭漆黑的發,齊野隔了遠,沒看到他一雙隱藍的深邃的眸,只覺得這孩子一身漆黑,倒很有幾分瘦姿峻立之態,猶如遒勁的梅枝,傲雪之骨令人不敢小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