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我身前蹲下,看了看周圍食物的狼藉,又看了看我驚慌的臉,恍然大悟,於是伸出手指輕輕抹下了我嘴角的奶油,扯出了個僵硬而勉強的笑。
“別怕,你不是怪物,你只是病了。”他輕聲說,
“就像你看,我不是懦弱到想輕生,我只是抑鬱症,我只是病了。”
他一定是對我施了什麼魔法。因為我在那一瞬間完蛋了,喉嚨在被意識控制之前掙脫出一聲野獸般的哀鳴,眼淚驟然滂沱而下,我軟倒在他的懷裡,將鼻涕蹭了他一肩膀。
沒在心疾中掙扎過的人,不知道那是怎樣的地獄。
無形的絕望如影隨形,大腦變得遲鈍,理智變得微薄,每一秒都在與本能做抗爭。而身邊親友無法理解,他們只會失望認為是你不夠堅強。我終於知道了路南為何在第一眼見我後,就一直在努力靠近,甚至迎合我。他因奶奶去世而罹患抑鬱並厭食有一年,在我身上嗅到了同類的氣息。
“太冷了。”天台上,他望著黑夜呢喃,“我也太累了。發病的時候,我要用盡所有氣力才能勉強抑制住某些衝動,每天逼著自己裝出陽光友好的樣子。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去藥店上夜班嗎?因為最近,我快失控了。”
我的眼淚流個不停,卻不知自己為何哭。絕望與痛苦源源不斷湧出來,徒留一個巨大的空洞,呼嘯穿風。“你為什麼不去看醫生?”我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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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何不去?”他反問我。然後我們就都沉默了。不是沒有過求助,只是藥物營造出的虛假的快樂更讓人恐懼。世界以痛吻我,至少這痛是真實的。
天亮破曉時,我們平靜地互相道別。離開前,路南又叫住了我。
他掏出兩盒藥,遞給了我其中一盒“帶著這個吧。”又晃了晃另外一盒,是我本要取的瀉藥,
“這個就給我了,無論如何,你都不可以再用了。”
突如其來有些霸道。我看向手中的藥,是健胃消食片。
“路南,”猶豫了一下,我還是下定決心說,
“我想離開他們一段時間。”
“好的。”他點頭,“需要人陪嗎?”
“不了。”
說到底,我和路南,也只是萍水相逢。
我到底沒有去應孫桐的約。
孫桐女神生日那天,正巧最後一科期末考試結束,我揮避他人,獨自坐上了南下的火車。
七月的烏鎮,梅雨紛紛,這座生出了木心先生的城古樸而溫柔。我幾經周折,終於找到了之前定下的,即將做一個月義工的青旅。
是剛決定減肥時,想用夢寐以求的烏鎮之旅來鞭策自己,便隨意報名做義工。後來才知競爭巨大,本以為希望微渺,誰知最後走了狗屎運。
後來我問老闆“那麼多人中,為什麼偏偏選中了我?”
穿著夏威夷襯衫曬太陽的老闆神秘一笑“因為,你有故事。”
“……我只打了名字跟聯絡方式,你就看出我有故事?”
“好啦,其實是點小公雞點出來的哈哈哈。”
……
來此一週時,我去了西柵,拜謁神往已久的木心美術館。正駐足在一幅水墨前細細觀摩,身旁忽然傳來聲音“‘你們看畫,我看你們的眼睛。’就像木心先生正透過畫注視著你,不是嗎?”
在我怔愣的目光中,剛下飛機,還揹著登山包的,風塵僕僕的路南對我笑了笑,左頰嵌著個小酒窩。
“那天問你,你說不要人陪。”他靦腆道,“可
我覺得,……我需要。”
他的聲音低得融化在烏鎮的江水裡。
不知為何,聽他輕描淡寫一句,我忽然酸楚得誅心。
“路南,我們來做個約定吧。”控制不住地脫口,“以後都不要在彼此面前強顏歡笑了,好不好?”
“……好。”
路南跟我,都是恪守諾言的人。
之後的十餘天中,卸下了偽裝出的快樂,我們漸漸真的輕鬆起來。日子過得如日色一般慢清晨,我們一起給藏在青旅各處角落中的植物澆水;上午,我做前臺他整理床鋪;下午,我們便大街小巷地閒逛,走入烏鎮的煙火裡。
路南漸漸不再那樣思念奶奶——他有個黑本子,總是悄悄在上面寫著什麼。一次被我偶然發現了,才臉紅地告訴我,那是日記,想奶奶緊了便會寫一些。我善意地笑了笑,再沒問起,不過暗地裡卻留了意,他寫它的次數明顯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