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治安嚴,尤其是三環以內,更別提她家又在國子監大街。
以前也見過不少在附近擺攤的商販,城管一來,大家就推著車四處逃竄。有一段非常時間,箭廠衚衕外頭每天都開來一輛麵包車,八九個城管全副武裝立在那,一人手裡拎了根一米多長的鐵棍,光是陣仗也夠嚇人的。
母親一個女人家,推著車和那麼多大老爺們兒抗衡……
宋詩意緊緊握著手機,聲色艱難:“你別擺攤了,家裡的事我來操心,你還是歇著吧。”
“你來操心?家裡現在還欠著十來萬呢,我怎麼歇著?不擺攤,等著喝西北風嗎?”鐘淑儀提起這個就來氣,片刻後,自行消了點氣,“不說那些了,你想明白了就好。你自己說說,這年頭幹什麼不好,非得去當什麼運動員?你的腿還要不要了?這個家還要不要了?”
都說不提了,結果還問了十萬個為什麼。
鐘淑儀最後發覺打臉了,訕訕地說:“這次回來,去你二姨那邊找個活兒幹吧。雖然學歷低了點,去她那公司打打雜也好過現在這麼無所事事。”
“媽,那是二姨夫的公司——”
“夫妻之間,分什麼你我?”
宋詩意深呼吸,勉力維持笑意:“媽,你聽我說,這次我是請假回去看看你。隊裡給我批了一星期的假,我這不是——”
“你說什麼?”鐘淑儀不可置信,“你沒打算退役?”
“我——”她動了動嘴,無力地說,“媽,我在隊裡挺好的,腿也沒什麼事——”
“你在隊裡挺好的。”鐘淑儀一字一句重複,片刻後,笑了兩聲,那笑裡帶著哭腔,“好啊,你在隊裡挺好的,挺好的。”
按照她的性子,以往每回談到這一步,就該掛電話了,她們娘倆誰也不愛把心裡的苦到掛在嘴上。
可是日子太難過了。
一個人撐著,她總覺得自己要垮了。
鐘淑儀握著電話,腦子裡像是白光乍現,所有的思緒都消失不見。她咬緊牙關,卻堵不住心裡的怨和苦,最終用有些悽厲的聲音沖女兒喊了句:“你是挺好的,你想過我嗎?你想過這個家嗎?!”
宋詩意一頓,拿著電話說不出一個字來。
鐘淑儀哭著質問:“你爸走了,花光了家裡所有的積蓄,還欠了一屁股債。你做了些什麼?你倒好,一走了之,去追你那狗屁的夢,你追出個什麼結果來了?宋詩意,我含辛茹苦養你多少年,別人家的孩子長大了是幫父母分憂的,而你呢?只有你一把年紀還叫我為你操心!”
“滑雪,滑雪,你的世界就只有滑雪。搞個運動把自己搞成了半文盲,高中畢業就不讀書了,你除了得到一身傷病,還得到了什麼?學業沒了,婚姻大事耽擱了,你爸在天上看見你這副樣子,不知道有多痛心!”
那頭的女人哭了,這頭的人也吧嗒一聲,眼淚斷線。
宋詩意緊咬牙關,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只聲色暗啞地說:“這是我爸替我選的路,他沒能走下去,盼著我能堅持。他不會後悔。”
“可是他死了,他已經死了。”鐘淑儀哭著說,“你想想我,成嗎?別跟他一樣總活在夢裡,他活著的時候三天兩頭出國比賽,也不問過我的意思,自作主張就帶你去學滑雪。誰家是這麼過日子的?丈夫女兒總在外頭,每個月的錢全都花在滑雪上面……”
……
那通電話打了很久,最後變成鐘淑儀一個人的絮絮叨叨。
她憋了太久,從丈夫健康時的隱忍不發、不得不支援,變成丈夫生病時的衣不解帶、費心照料,最後丈夫走了,她年紀輕輕成了寡婦,不僅要處理後事,還要接下家裡欠的一屁股債。
可宋詩意仍在追夢。
還在追夢。
她不懂什麼夢不夢,只知道別人在追夢,她卻活在現實裡,柴米油鹽醬醋茶,哪一樣不要錢?何況家裡還欠著這麼多,不知要還到何年何月去。
宋詩意怔怔地聽著母親的發洩,眼淚模糊了視線。
到後來她已然分不清母親說了些什麼,只有那一句:“你練出什麼結果來了?除了險些斷了腿、成了殘廢,你到底得到什麼了?”
這麼聽著,好像真的很有道理。
終止了學業,所以如今連一個英語小考都要師弟憐憫,幫忙作弊。
苦練十年,卻只得到一身傷病,連隊裡的平均成績都滑不出來。
她得到了什麼?
二十五歲,從未談過戀愛,學業沒了,健康沒了,前途也一片渺茫,她到底在這裡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