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先生連連皺眉,問道。
槐兄面無表情道:“不知。但依著小姐的痴情,若真為馮相如,也不令人驚訝。”
“只是害碧玉作為代替,嫁入了馮家。”蒲先生憂愁道。
槐兄不禁全身一顫,隨即道:“竟被蒲先生察覺?的確,二老在煩惱後,選定碧玉替了紅玉嫁入馮家。”言罷,槐兄閉了眼,長嘆口氣;隨即說道:“碧玉不曾辜負二老的期待,她嫁入馮家,與馮相如恩愛兩年,留下了福兒。只是二老不承想,碧玉竟從此不再出家門,害二老無從與宋狗賊指認小妾的面貌,從而實現美人計。想是碧玉也愛上了馮相如,故此同紅玉一般,不肯執行複仇計劃吧。”言罷,槐兄沉默片刻,又道:“只是二老最終尋著機會,趁碧玉與馮相如二人清明外出之時,將碧玉指給宋平雲狗賊看,稱是原本許給宋狗賊的小妾,卻不想為馮相如所奪,更遭了馮家許多諷刺。宋狗賊果然大怒,但沒想到他竟沒強取豪奪,而是試圖以高價收買。”
“想是宋狗賊怕再惹出是非,欠下人情。”蒲先生淡然答道。
“正是這般。”槐兄答道,“但馮驁的一席惡言卻徹底激怒了宋平雲狗賊,他派出羌人侍衛將馮驁活活打死,搶去了碧玉。馮驁之死,是為馮相如的仇恨火上澆油,助推計劃。但卻不承想……”
槐兄話音未落,蒲先生早答道:“碧玉竟不等魏槐兄就位,便搶先下手,刺殺宋平雲狗賊。非但如此,碧玉卻並未得手,反遭宋狗賊殺害。”
槐兄面露痛苦神色,輕輕點頭,隨即道:“想必是為了馮相如,不願讓他受苦。因此刺殺宋平雲狗賊,打算一了百了吧。”言罷,槐兄垂頭不發一言。
半晌,蒲先生開口問道:“魏槐兄,可願開口講明混入宋狗賊宅邸是何以實現的?”
槐兄聞言,連連拱手稱歉,道:“那時馮相如終日咬牙切齒,屢屢上告,卻不往宋平雲狗賊府前鬧事。宋平雲狗賊憂心馮舉人韜光養晦,以求報複,心中很是不安,又不敢貿然出手殺害。於是,我便假造文書,佯裝調離廣平,卻化作雷教頭,變了聲音容貌,蓄起胡須,折返宋平雲狗賊府上。我尋著機會,見宋平雲狗賊外出時與他搭話道:‘既有心中疑慮,何不僱真正侍衛?’宋狗賊被說中心坎,連連稱是。我又哄他:‘何不比武招衛?更可震懾馮小兒莫要輕舉妄動。’這宋平雲狗賊果真中計,歡歡喜喜設下擂臺。我便光明正大混入宋狗賊府邸當差。”
言至此處,我連忙抱拳道:“槐兄武藝高強,橫掃擂臺,又除了夷族悍將。如此身手,是哪裡習得?”
槐兄抱拳答道:“實不相瞞,是我十六歲在廣平衙門府當差時,有位神秘老者忽然找到我,稱願以蓋世武藝傳授。我當時正有複仇所需,連忙滿口答應。便在每日黃昏時分與他習武,空暇時便尋著無人之處自行練習。直到……”
槐兄話音未落,蒲先生早開口問道:“魏槐兄,刺殺宋平雲狗賊當晚,所有細節果真如我等推測?那無頭的屍首,想必乃是四大金剛,秦野之屍首吧?”
槐兄一驚:“正如蒲先生所說。我臨近動手時,尋著機會,激怒四大金剛並趁機將三人鏟除。留下其中一人在野外相約決戰,並趁機將他打昏,服下藥,偷偷扛回宅邸。當晚,我潛入宋狗賊兩個兒子屋中,將兩個孽子統統斬殺,正當我出門之時,卻……”槐兄忽然停住,面色凝重無比,幾乎落淚,黯然道:“不想撞見府內無辜侍女,卻只能一刀斬殺。”
“香兒?”蒲先生默默道。
槐兄痛苦無比,輕輕點頭確認,呢喃道:“唯有香兒,令我為刺殺宋狗賊之事愧疚不堪至今。”
蒲先生木然道:“行刺半途撞見不速之客,沒有不滅口之理。”又長嘆道:“複仇本是化身修羅惡鬼的道路,無辜之眾遭捲入,卻也是……”沒說完,蒲先生垂頭,連連嘆息。
槐兄沉默良久,才開口道:“斬殺宋狗賊一家後,我拖出秦野屍首,一刀兩段。再將平日守夜所用的長刀扔在屍首旁,隨後提起秦野的頭顱,邊大叫邊往牆邊跑去。待到宋狗賊那些惡僕見著,我自一躍而過。出了牆,我便提著秦野的首級往南山跑,刨了坑埋下,隨即連夜返回吳村,將得手之事告知二老,再換回廣平捕快的服裝,颳去鬍子,重編辮子,騎馬回到廣平衙門府報到。”
“但槐兄誘出馮舉人栽贓,身著馮舉人的衣裝是為何?”我好奇問道。
蒲先生一笑:“是為便於結案的緣故。若有兇手頂罪,此案便可一帶而過,不會再遭調查,又怎至於牽出今日的事端?”
槐兄苦笑稱是,又道:“只是不承想,小姐對已是落魄不堪的馮相如痴心不改,竟然設計為他開脫。我聽她一一列出所造證據,還發誓救馮相如出獄,更抱回了福兒,也便心一軟,遂了她的願。我本以為她只有此事相談,沒想到竟又道來二老自盡之事。她道二老在我走後沒過多久,便雙雙上吊自盡。我悲慟不已,卻無法再回吳村拋頭露面,只好將喪葬之事全部拜託小姐。隨後,我便兌現約定,用插在床楣的匕首威嚇李如松,唬他不得輕舉妄動。又收集小姐一早安排樂當家、張掌櫃、張獵戶三家人的證詞,為馮相如開脫。如此一來,李如松便匆忙放走了馮相如,不敢再刁難。只是不想李如松竟被我的雕蟲小技嚇得喪了命,我雖有些愧疚,但這廝當真是個膽小如鼠、好吃懶做的昏官。”
王禦使忙拱手:“魏名捕所為實屬義舉,不必疑慮!”
蒲先生則迫不及待問:“關於恐嚇李縣令的機關,魏槐兄可是採用我的手段?”
槐兄笑道:“算九成相同。”
蒲先生一驚,忙問:“請問餘下一成,是差在哪裡?”
“我哪有蒲先生調校機械的才幹,只是將匕首插入床楣,虛掩床簾後,取了鵝卵石在窗簾後潛伏。待到老賊沉睡,我用力將石子砸向床板,方才驚醒老賊檢視床榻,而實現威懾。待到眾多捕快衙門前來救時,再混入其中過關。”槐兄又道:“我反而對蒲先生憑渾身力氣,竟將短匕射至床板驚詫哩!若我操作,只怕匕首根本飛不進排水口。”
蒲先生卻苦笑道:“承蒙槐兄稱贊,那機關原來是我畫蛇添足。實在獻醜!”
槐兄連忙抱拳道:“蒲先生已是令我佩服之至了!我一家佈下的連環詭計,竟被蒲先生一一破解,實在甘拜下風!”言罷槐兄苦笑起來,“聽蒲先生提起‘屍變’,料想必是棘手對手。事到如今,卻也不出我所料。若還有機會,只望能真正與三位同仁並肩探案一回。”
“承讓,承讓!”蒲先生連連稱謙,也道,“事已至此,魏槐兄不必擔心。我們自有分寸,絕不壞了紅玉與馮舉人的好事。也願魏槐兄珍惜,為了碧玉,為了追隨主人而去的父母,也為了香兒,更當背負起故人的心願,堅忍度日。怎能輕易捨命?”
槐兄連連拱手道:“就依蒲先生所言。從此我魏槐決不再輕生,更當加倍努力,償還過往罪孽。”隨即,他又接連轉向我與王禦使,拱手道:“難得與飛兄相聚,又聽命於開明的禦史大人,竟要與二位對立,實在慚愧!”
我連忙道:“槐兄何必如此,今後還有共同奮戰機會,何愁已成往事之事?”
王禦使也道:“魏名捕大可不必自稱罪孽,你當是為廣平鏟除惡霸的英雄。”
這番言罷,“紅玉”至此,終於告一段落。
槐兄整頓了情緒,便熱情邀我、蒲先生、王禦使一同出行郊遊。解開了緊擰的心結,放鬆了焦躁的情緒,這次出行,我們四人格外舒暢。蒲先生在馬背上妙語連珠,為我三人細細道來“趙城義虎”的傳世奇聞,聽得我們三人連連拍手稱贊。
第二日,王禦使落筆如飛,不消半日便寫好李縣令身患癔症而死的奏摺,更為馮舉人擬好了伸冤的狀子。隨後,我等請馮舉人到衙門府,將狀子親自過目。馮舉人閱畢,連連俯首稱謝。至此,我們在廣平的任務,已悉數完成,終於也到了告別之時。
臨行,槐兄與王禦使送我和蒲先生到衙門府門口,王禦使對蒲先生笑道:“蒲先生,此行多有勞煩。想先生之才,狐鬼居士的名號怎能鎮住?我王某人實在佩服,再次鬥膽以狐鬼神探相稱,不知先生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