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結束這天正好是中元節,住持笑眯眯地讓我以後常來,他很樂意為我這樣的年輕人答疑解惑。
我不明白他所指的我這樣的年輕人是哪種樣子。
大家都樂意與住持關起門來聊聊人生,只有我一直表示自己年紀尚小,還沒遇上那些困惑。
我想他這樣通透的人一定能看破我內心的混沌,他想為我開解。
但我不喜歡把自己剝得赤條條地供人閱讀,況且我對世界的認識宛若一片深淵,我也不明白我到底在想些什麼,但是假如我與他聊起來,我會想方設法地帶著他墜落。
那時候他大概就不會笑得這樣慈祥了吧,他一定會後悔向我伸出援手。
吃過最後一頓齋飯,我挎上自己的旅行包往桐城東邊的墓園騎。
騎車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蹬著踏板就像是踩上了希望,我很享受風從領口灌進身子,穿過胸膛的感覺,渾身上下的脈絡都能被這種“氣”打通,書裡寫的內力在體內流竄也不過如此。
等我風塵僕僕地捧著花從墓園入口處的花店走出來時,才覺得騎車到這兒來是一種很錯誤的選擇,濕熱的空氣壓在面板上不讓汗往外排,我竟然被熱得想要流淚。
爸媽走的時候還很年輕,墓碑上的照片應該更早時候照的——父親意氣風發,母親溫婉優雅。
站在碑前,陰陽兩隔的離別感才分外明顯。
我真的很想念他們——雖然我並沒有多少六歲以前的記憶,但我依然很想念他們。
溫熱的液體終究還是順著臉頰流了下來,我還無法承受這樣深沉的思念,所以只是和他們交代了警察叔叔的犧牲就落荒而逃了。
人真的不能有意地去直視生死,正是“無可奈何”讓我們分外渺小。
去時一路下坡還不覺得累,回程的路就分外難走了。
騎到後來我的腿都有些發軟。
終於走過鬧市區來到一條僻靜的小道,我感覺到自己腿上的肌肉已經開始顫抖了,索性讓我的愛車在路上繞著八字,順便欣賞沿途的風景——大都是玻璃門緊閉的商鋪,在這樣的天氣再有企圖心的老闆也只願意呆在店裡吹空調。
後來天色漸暗,店鋪也少了,我期盼著趕緊回家,振奮起最後的氣力準備來一段沖刺。
本來我的一天都要結束了。
怪我用心不專,東張西望。
晚霞之中,我與傅懿行對上了視線。
他的眼睛很深邃,像個黑洞似的,引力太強,使我挪不開目光。
我們對視的時間總共一秒不到吧,那個巷口寬度沒有兩米,我只是微微扭了扭頭,向四處看看,腿上還在發力猛蹬,我的愛車轉起來很快。
用物理學的知識也能驗算出這只是極其短暫的一秒。
但是在那一瞬間,我所做的不僅是與他對視,還順便觀察到他的處境不妙——這時候我才感受到人的潛能有多麼強大,在此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有那麼強的洞察力。
傅懿行和一個女生被三個男人堵在了巷子裡。
我幾乎是立刻捏下了兩手的剎車,車停得太猛了難免與地面摩擦出尖銳的噪聲,我也被慣性牽引著差點翻出去。
好不容易穩住身子,我的第一反應是這樣剎車太傷車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