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被送進醫院那天,我剛剛分好班,坐在新班級裡期待著放學後和朋友約好的一起去肯德基商量商量騎行計劃。
那時候我滿心以為自己的生活會和普通的男孩子一樣,平時上上課寫寫作業,放假了打打遊戲,出去玩一玩。雖然偶爾做夢還會夢見六歲的那場車禍,但我已經花了許多年和新的爸爸乃至整個交警隊培養出默契了――時間的確能夠治癒一些傷痛,我已經能夠享受和單身漢老爸相依為命的日子了。
被老曹點名叫出去的時候我還有些意外,畢竟老曹不是我的新班主任,我也不是熱衷於和老師搞好關系的學生,在這個除舊迎新的時間點,我實在是想不出來他為什麼要來找我。
老曹平時說話慢吞吞的,這次卻說得很急促,反光的腦門兒上還沁著一層細汗。
他說得太快以致於我聽了兩遍才整理出一些資訊,我爸受傷了,目前在人民醫院接受治療。
騎上車往醫院趕的時候我才細細地揣摩出了他沒說出來的那層意思――情況不是太好,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我聽見風在我耳邊呼嘯而過,卻沒能傳遞來空氣。
我的鼻息裡盡是濃厚的揮之不去的血腥氣。
我常常懊惱那天我沒能騎得再快一點兒,如果我騎得再快一點兒,我是不是就能見到那個警察叔叔的最後一面了。
我無意見他憔悴蒼白的樣子,畢竟老爸是個很大男子主義的人,他最不想把不夠強大的一面露給我看。
我只是想早一點兒趕到醫院,在死神揮下鐮刀前跟他談談條件。
我實在是想不透,世界上惡人千千萬萬他不去索命,卻總是在我身邊徘徊不去。
如果是因為我天性殘忍,不配擁有幸福美好的生活,那他也應該直接找我算賬,我實在不介意少活個幾十年。
他帶走的三個人,恐怕每一個都比我更值得留在人間。
尤其是警察叔叔,他在車輪下救過小女孩兒,暴雨天站在齊腰深的水裡充當紅綠燈,日常工作內容就有扶老太太過馬路,不管是小善還是大愛,但凡他能提供給別人的,他都盡他所能地給了。
這麼好的一個人憑什麼被宣告死亡。
交警隊的大哥攔著我沒讓我進手術室,我想他一定是傷得面目全非,不然大哥不至於連屍體都不給我看一眼。
那天夜裡我就坐在太平間的門口,那地方陰森森的,不知道是空調打得低,還是少了點生氣,六月底的天,我卻覺得冷得徹骨。
其實那樣的心情下我很難去做什麼思考,也沒力氣去和死神辯論,但我的的確確坐在那兒想了一夜。
想我是不是該活著。
我知道我六歲那年的車禍是意外,十六歲這年警察叔叔是被一個毒駕的司機拖行了十幾米――被抬上擔架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他們的死都和我沒有關系,但我忍不住去想,我是不是傳說中的天煞孤星。
愛我的人都得死的那種星。
而且這兩場離別剛剛好相隔十年,我實在是害怕,按照等差數列的演算法,我二十六歲那年不知道又有誰得付出生命的代價。
但我終究還是怕死的,雖然也許從此以後活著無依無靠,再沒有什麼念想,但我還是想茍且偷生,直到我不得不死的那天。
在我活著的十六年裡,他們都教我要善良,警察叔叔還想讓我變得正直無私,但從來沒有人教過我如何勇敢地去選擇死亡。
在冰冷的環境裡呆了一夜之後我變得異常冷靜,拿著我親爸親媽留給我的卡去買了一套黑色的西裝,人模狗樣地以養子的身份為警察叔叔送葬。
交警隊為他爭取到一場盛大的葬禮和市裡香火最好的寺廟裡的一個功德堂的位置。
葬禮那日,天空應景地飄起了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