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姝,有些事冥冥中自有定數,非人力能夠控制……”
“所以琉璃,我終會為此付出代價的,是嗎?”莫名的,未知的,前所未有的恐慌襲上玉姝心頭。她的手由此而微微顫抖。
“玉姝……”面對惶惑的玉姝,晉王找不出恰當的說辭安慰她。
玉姝抿了抿嘴唇,繼續說道:“琉璃,我心中承載了太多的恨。我恨柳媞,恨趙旭,恨惠妍,也恨蔣蓉。她、他們傷害我,傷害我在乎的人,我就要以眼還眼,悉數奉還,甚至加倍奉還。父親告訴我,‘心中有恨,必然會苦。’可你知道嗎,我需要恨支撐住我一路走下去。
否則,報仇就成了空談。我不是惡人,卻做下惡事,造了殺孽。波若大師曾說‘惡、恨、貪、痴、嗔都會被善化解。’我卻把僅存於心中的那點善念弄丟了……”
玉姝迫切的想要找到一個能令她心安理得的藉口。奇怪的是,她陡然想起在涼州城中箭以後做的那個夢。夢中趙昶和波若大師相繼出現,說了許多她至今都無法全部理解卻又難以忘記的話。
彼時的她,自覺善念尚存,恨意尤甚。此時此刻,玉姝發現,她僅存的那點微薄善念,早已被滿腔恨意沖刷的無影無蹤。
“玉姝,非是你把善念弄丟了,而是你的恨與私,埋沒了你的善念。”晉王耐著性子,和玉姝探討她的善與恨。
“那麼,放下恨和私,我的善念就能浮現?”
“除非你能持之以恆,否則……”晉王小心翼翼的斟酌著說辭,溫聲言道:“修行持戒必須始終如一,勇猛精進。但你不是出家人,墮於塵世,受盡浮華侵染,也就更加艱難。”
“確實。我與母親居於鏡花庵時,心境尚能維持清明。可是……”玉姝視線與那縷縷陽光交匯融合,她彷彿能從其中汲取勇氣。
“可是,被柳媞毒殺,獲得重生之後,我就不可遏制恨她,也怕她。就在剛剛,我與她不期而遇,卻不敢仰起頭直視著她的眼睛,告訴她:‘我就是趙矜!’我應該讓她知道,趙矜得蒙上蒼眷顧,回來了。”
“現在你是謝玉姝,不再是趙矜了。”晉王輕聲呢喃,好似遠方傳來的暮鼓聲聲,蒼茫縹緲,似幻還真。
“嗯?”玉姝的視線投到晉王臉上,她想要否認,終究無力否認。對柳媞的恨將她與前塵過往相連相牽,那是她想要捨棄卻又不能捨棄,想要逾越卻又無法逾越的魔障。
“不可否認,你的內心仍是趙矜。你對空空師太的惦記與牽掛,和你對張娘子的依賴與感恩,同歸殊途。玉姝,你懂得知恩圖報,飲水思源。你絕對成不了大惡之人。”
“琉璃,對我好的人,就是好人,對我壞的人,就是壞人嗎?善人裡不乏惡徒,惡人之中也有良善。那麼,好壞善惡的恆定準則又是什麼呢?”
晉王一時語結。
玉姝又道:“有人覺得殺生害命不是惡人,有人認為修橋補路算不得善人。任何人心目中的好壞善惡都不盡相同。如果沒有不變的準則或是規範,長此下去,人世間終將善惡不分,混沌一片。到那時,說不定就會好壞顛倒,善惡難辨。”
“玉姝,我想你口中的準則即是天道。道之大原出於天,天不變,道亦不變。【1】你方才不也說天道迴圈嗎?”
“天道迴圈……”
“萬事萬物皆出自於天道,順應天道則長盛不衰,背離天道則稍縱即逝。”
“既如此,柳媞毒殺親生骨肉,就該受到天譴。她為何還能逍遙快活?”
晉王唇角微勾,神態輕鬆的打趣道:“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玉姝心情沉重的嘆息一聲,默默無言。她和柳媞的糾葛宛如蔓藤纏繞,不論怎樣努力,最終都是解不開的死結。恍惚間,玉姝仿若置身真泉寺,波若大師歷盡世事的蒼老聲音在耳畔響起:
“太過執著於恨,便會漸漸忘記善為何,何為善。”
“既然施主並非趙矜,為何還要記住趙矜的恨呢?難道,那些惱人的東西,不該隨風兒一塊散了去?”
“他們被貪嗔痴妄恨矇住了眼,迷途難返。你與他們不同,你仍有善念,迷途必能知返。”
“你心中保有的善,遠比你想象的還要多。所以,才會有此一問。”
玉姝坐在回程的馬車裡,不由得細聲喃喃:“我心中,還有善嗎?”
默默背誦千字文的蓮童趕緊應和:“郎君,您需要何物?小的為您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