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九郎站在樓上,向下看去。
紅袖是個厲害角色,她兩手插著腰,竹筒倒豆子似得,把茶花數落的面紅耳赤。大庭廣眾之下,紅袖自不會是潑婦罵街那樣扯著嗓子嚎,她聲音不大,卻字字句句都說在點子上。茶花想要反駁,嘴巴張張合合幾次,都不能打斷紅袖。茶花懊惱不迭,早知如此,她才不會招惹紅袖。
秋娘苦著臉瞟一眼茶花,便上前兩步本本分分的向霍盈福了福身,柔聲央求:“大娘子,千錯萬錯都是妾的錯,求您大人有大量,饒了妾吧。”語調哀悽,言辭懇切。隔著冪籬飄飄忽忽傳至謝九郎耳畔。
她那把婉轉空靈的嗓音居然與趙矜一般無二。
謝九郎身子頓時僵住,呆呆怔怔,愣在原地。
霍盈淡淡瞟了秋娘一眼,轉而喝止道:“紅袖!夠了!”
紅袖得了霍盈命令,立刻閉上嘴巴,溫馴的回到霍盈身側,站定,又開始小聲責備秋娘:“你若跟娘子用一樣的髮簪,就是辱沒娘子,連這點兒規矩都不懂,還怎麼在主人跟前兒伺候?”
言下之意,回去就要把秋娘發賣了事。
霍盈挺直脊背,下巴昂起,高傲的睨著秋娘。
秋娘聞言,泫然而泣。秋娘不同如碧,她以前是清倌人,唱曲兒彈琴愉人耳目。霍洵美將她帶入折柳別院以後,對她十分寵愛。雖則,霍洵美喜怒無常,日子過的膽戰心驚,但也錦衣玉食,不愁吃用。
假若真的發賣出去,好一點的還是給人做妾,可新主兒能否像霍洵美這般家世財力,就不得而知了。
要是命不好,賣去做妓,秋娘這輩子也就無甚指望了。她如何能不哭,不怕呢。
茶花趕緊掏出布帕遞給秋娘,她大約也曉得自己闖了禍,捏著布帕的指尖微微顫抖,小聲安慰秋娘:“姐姐莫哭,待回去我們求主人寬恕。”
茶花是個十二三的小丫頭,秋娘待她親厚,她就拿秋娘當姐姐一樣伺候。在折柳別院,因為霍洵美的格外看重,秋娘在一眾姬妾裡是得臉的,其他姬妾巴結還來不及,哪會對秋娘出言輕侮。是以,茶花甫一聽到紅袖說的難聽話,就壓不住心裡那團火,回了句嘴。實則,紅袖就是欺負茶花年紀小,沉不住氣。可憐茶花懵懵懂懂墮入紅袖挖的陷阱,還不自知。
秋娘曉得根子在霍盈。只要霍盈消氣,她就能逃過一劫。
她又向霍盈行了個福了福身,道:“妾先求大娘子寬恕,再去向主人謝罪。”一張口,就把茶花的話兜的完完滿滿,叫人挑不出半點錯處。
謝九郎一動不動站在那裡,望著冪籬下,秋娘雙唇翕動,那把熟悉卻又陌生的聲音隨之流瀉而出。
秋娘就好似存活於世間的更一個趙矜,這種感覺頗為奇妙。也令謝九郎極是惶惑。以她對霍洵美的瞭解,酷似趙矜的美姬,一定是霍洵美有心網羅。
難道說,霍洵美對趙矜用情如此之深?
謝九郎彎起唇角,自嘲一笑。
只因求之不得,才會心馳神往。霍洵美,亦如是。
一念及此,笑容重回謝九郎面龐,她抱著阿豹,意興闌珊的說:“當真無趣,回去吃茶。”說著,邁步往雅間裡走。
樓弼巴不得她說這話,忙不迭的點頭應是。
謝九郎剛走兩步,眼角餘光掃到一個身著柏綠的瘦高男子腳步風風火火進到店裡。
謝九郎不由自主停住,偏頭向下看去。
那人,不就是霍洵美?
多時不見,他清減了,也蒼老了。從他衣飾到樣貌到神情都令玉姝感到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