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縷晨曦射入興化坊楊府時,楊相爺已然穿戴整齊,負手立於幽香亭上,俯瞰這座前後五進,佔了半坊之地的大宅院。
說不得意,那是假的!
楊相爺手捻鬍鬚,唇畔含笑,搖頭晃腦吟唱,“不慼慼於貧賤,不汲汲於富貴。【1】”唱罷,眉梢頑皮的跳了跳,調侃道:”我就是那身居繁華的五柳先生!情懷心境,全都一模一樣!”
自從他在謝九那兒撞了個軟釘子,這還是頭遭由心裡笑到了眼裡。許是他全情沉浸在家大業大的成就與喜悅中,又或者他太過沉溺於五柳先生的心境中,就連府中管事到在他身後都全然不覺。
“相公。”石管事畢恭畢敬在楊相爺身後喚道。
楊相爺被他突如其來喚這一聲嚇的身子微顫,掉轉頭,剛要開聲責罵,就見石管事左眼下面紅腫一片,感同身受的“嘖嘖”兩聲,語重心長言道:“老石呀,我早就與你說,領了薪俸速速孝敬愛妻,莫與妓胡混。怎麼樣?嚐到苦頭了吧?!”
石管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茫然的仰起頭,問道:“相公何出此言?”
楊相爺嘿嘿笑了,用手點指石管事眼角,“你說你,都叫你那妻打成這樣了,還來問我何出此言?行了,行了,今兒個你就踏踏實實在府中支應著,逢著迎來送往的差事交由旁人做吧,別出去丟人現眼。”
石管事恍然,咧嘴笑道:“相公,您誤會了,小的這是仿照東谷謝郎君的半梅妝。咱們坊裡上到九十九,下到剛會走,各個臉上都描一朵。您瞧,美不美?”
“美?”楊相爺剛剛見晴的心緒立馬兒烏雲密佈,暗無天日。他眯起眼睛細看石管事眼角,果真是浮在表面,用胭脂掃了淡淡一層紅色。說是半朵梅花,實則就是一個大圓圈上頭三個小圓圈,瞧著不像梅花,倒像是被人打了。
楊相爺頜下鬍鬚不悅的顫幾顫,嗤一聲:“半梅妝?謝九不吟詩作對,改在臉上做文章了?”
石管事光顧著追求時興,忘記了楊相爺與謝九郎較著勁呢。他縮了縮肩膀,小心翼翼的垂下頭,恭謹答道:“小的不知。”
“不知,不知。你最懂得裝瘋賣傻。”楊相爺升騰而起的怒火,因為石管事的溫順樣貌而煙消雲散。
楊相爺挺了挺腰桿兒,拿腔拿調的問:“說吧,什麼事兒呀?”
他這一問,老石犯了難。他來尋楊相爺不為別個,還是為了謝九郎。
猶疑著到底說還是不說,楊相爺不耐煩的催促,“說呀!臉上描半朵花,就把你描啞巴了?這要是弄個整朵兒的,你還不聾了?”
“相公!”老石停頓須臾,又道:“謝郎君在壽昌門前的空地上架了個小几,當眾寫狀書呢。才一陣功夫,就有好些人圍觀。”
皇宮東門曰壽昌。
楊相爺一聽,樂了,“寫狀書?他要告誰啊?”
老石垂下眼皮,答道:“惠妍公主。”
“好啊,那就讓他告啊!誰敢接他的狀書?!不知天高地厚的黃口小兒!”楊相爺溜完嘴兒,精神抖擻,理理袍袖,又道:“他還跑去皇宮門前瞎胡鬧,我看他這回怎麼收場!”
“相爺,您有所不知,昨兒個從下晌到晚上,大酒店也好,小酒樓也罷都有講唱藝人在說惠妍公主仗勢欺壓謝九郎的事體。也有不少人在傳說謝九郎拜師描畫半梅妝,一夜功夫,京都兒郎競相效仿。”說到此處,石管事略作停頓,手指輕觸面頰,重重嘆息一聲,繼續說道:“就連走街串巷的貨郎子都在售賣昨兒個謝九郎腰間佩戴的猴子抱桃荷包。”
由於謝九郎拜的師父是拙翁韓冰,是以謝九郎舉動格外受人矚目。不止謝九郎臉上淤青,就連他特意換上的桃紅緞子面猴子抱桃荷包都成了百姓們的新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