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思帝陵位於豐山,離京都大約七八日路程。
小田坐在車裡,撩開簾子向外看去,一望無際的農田急速從他眼前倒退。舉目遠眺,高聳入雲的巍峨豐山,近在咫尺。
然而看似咫尺,還得走上半日才能到達。
離豐山越近,小田的心反而越靜。
三位郎君已在豐山村娶妻安家,過著尋常農人生活。若不是趙旭每年都要派田貞去當面訓斥,怕且就連郎君自己都不記得他們離享不盡的富貴榮華只差一步。
趙旭坐擁天下,享盡人間美事,卻不願讓他的子侄舒心愜意。
小田揣摩不透趙旭的想法,也懶得揣摩。
下晌,馬車終於抵達豐山村村口。小田在車內稍作休整,梳頭淨面換上嶄新的衣袍,褪去風塵僕僕,這才吩咐趕車的小黃門鞭鞭打馬,進到村裡。
這座水木清華的小山村離簡思帝陵還有一百多里,每年除夕,趙家三位郎君都得從皇陵趕回村裡,不為吃酒團年,就為等田貞特意來此當面斥責。
村中老人小孩站立道路兩旁,眼底蘊藏些許薄怒,緘默不言目送小田的馬車緩緩向著趙大郎家駛去。
小黃門把車停在趙大郎家門口,敏捷的跳下來,為小田擺好車凳。小田胳膊搭在小黃門手上,並不急著下車,而是抻長脖子往小院裡張望。
普通的農家小院,收拾的乾淨熨帖。大門上插著桃枝,也畫了虎頭。
從小田的位置剛好能看到偏廈牆上掛著的三兩串蒜辮子。七八隻待宰的老母雞在院中悠閒的踱著方步,偶爾叨幾口掉在地上的草籽兒。院中央柴禾堆得老高,那是準備夜間燃庭燎守歲的。門口有生人出現,拴在院牆下的大黃狗早就扯開大嗓門給主人報信兒了。
院中一派安逸恬淡,可是緊閉的正房大門,卻令小田感受到了屋中人的莫可奈何與壓抑已久的憤怒。
小黃門託著小田的手肘,見他不語不動,愣愣出神,輕聲喚道:“田內侍?”
小田歉意一笑,“哎,真是上歲數了,坐這一陣,腿就木了。”
“是,委屈田內侍了。”小黃門嘴甜,話也跟得上。
聞言,田內侍忙不迭擺手說道:“為陛下辦差,是天大的榮寵,哪裡委屈吶?!”
說話功夫,田內侍雙腳落地,因是冬日,腳下黑土地硬邦邦,絲絲寒意從腳心一直竄到脊樑。北風一掃,吹得人面頰生疼,鼻子發酸。小田嘶嘶的倒吸幾口氣,“呵!這地兒比京都冷!”喘息間縷縷白霧噴灑而出。
“田內侍說的是。”
小田整整衣冠,轉頭問小黃門,“如何?”
小黃門仔仔細細,認認真真打量,伸手為小田理理衣襟,這才說道:“嗯,好了。”
小田深吸口氣,說道:“走!咱們進去吧!”
小黃門拴好馬,便隨田內侍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生人登堂入室,可把大黃狗急壞了,吭哧吭哧的喘著粗氣,後蹄點地,前蹄揚起,想要衝過來把這二人攆出去,奈何脖子上繫著鐵鏈,乾著急也沒用。
恰在此時,正房大門哐噹一聲大開大敞,趙大郎魁偉的身影從門內現出。
有人撐腰,大黃狗的心定了,叫聲也更大了。
小田抬眼望去,隱約從年歲分辨出這位是大郎君趙昇。年少時的他灑脫俊逸,出類拔萃。十幾年的莊戶生活,並沒將他與生俱來的尊貴氣度消磨分毫。洗的泛白的布衣穿在他身飄逸舒朗,護腕束的緊實,絡腮鬍子修剪得宜,打眼兒一瞅,就能看出他與普通農人大為不同。
趙昇沒想到今年並非田貞,而是換了張生面孔,甫一瞅見,趙昇微微顰眉。
這閹人恁的面熟。
他不是杜子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