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十八虎口撕裂,乾涸的血跡佈滿手掌,周身上下已是傷痕累累。然而,他何其幸運,成為五千六百二十一人中的一人。
嚴寒冬夜,遙望當空星子。蘇十八念及家鄉妻女,眸中熱淚異常倔強,不肯落下。他單手在冰冷地面打著拍子,虎口抽痛。這痛比及胸臆之間綿綿眷念,寡淡無味。
“芳草已雲暮,故人殊未來。鄉書不可寄,秋雁又南迴。”
黎明將近,無人入眠。
“清瑟怨遙夜,繞弦風雨哀……”句句低沉迂迴,好似縈繞心尖,難以驅散的薄霧,初聞朦朧惆悵,細聽卻飽含視死如歸之意。
一曲大義,無愧天地。
“孤燈聞楚角,殘月下章臺……”零零散散的聲音加入進來,由遲疑惶惑到堅毅無悔。
周確倚在戰馬身上假寐,低沉歌聲遙遙傳來。身旁副將冷冷譏笑,“哼哼,他們思鄉甚切,必然不堪一擊,待明日殺他個乾乾淨淨!”
周確輕吐濁氣,垂眸斂目。與其說是思鄉,不如說是與遠在千里之外的親人訣別。
明日,必是一場苦戰……
羯鼓聲聲,哀怨悽婉。
天地同悲,萬物同泣。
第六日,五千六百二十一人從朝早浴血奮戰至傍晚,尚餘五十三人。四皇子趙弘帥二十萬援軍趕至。一鼓作氣殺敵近五萬,俘虜數萬。
周確率殘部回返途中,路遇西陳偷襲,再折損兵馬數萬。東谷自此一戰,元氣大傷。
然而,南齊受創尤甚。混戰之中,大將軍曲粲與太子趙昶屍骨無存。三萬兵將只有二十二人得以返鄉。
趙弘一怒衝冠,下令屠盡東谷俘虜祭奠亡魂。
經此一役,滄水河上累累血紅直至來年三月才消弭殆盡。
熙熙樓中,唯有羯鼓聲聲。
衛頊雙手擎杯,朗朗而歌:“白髮哭少壯,孺子啼父兄。將魂歸來兮,與君齊思遠。”少年郎嗓音好似甘泉清冽,卻叫人熱淚盈眶。
這首《滄水遙》在南齊家喻戶曉,傳唱甚廣。
丁衛情不自禁抬眼望向衛頊所處三樓雅間,兩行熱淚自面頰滑落,手中鼓槌停滯,清唱道:“凌雲埋枯骨,滄水流人血。將魂歸來兮,與君同悲切。”
淚珠低落前襟,鼓槌繼續擊打鼓面,羯鼓聲聲撞在人心尖宛如刀割。
玉姝不由自主輕聲和唱:“綠蟻話哀思,惟願月團圓。將魂歸來兮,與君共飲殤。”稚嫩嬌弱之音如泣如訴,聞者無不肝腸寸斷。
蘇荷思及戰死疆場的阿爹,掩面痛哭。
衛頊滿面淚痕,手微傾,美酒撒下,顫聲吟誦:“將魂歸來兮,與君共飲殤。”
熙熙樓裡無論老幼,無論尊卑,無論男女,皆開口和唱,“將魂歸來兮,與君共飲殤,將魂歸來兮……將魂歸來兮……”
這一夜,永年縣註定難眠。這一曲悽美輓歌,繞樑三日,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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